她看向裴宁辞,眼眸微挑,举杯道:“本宫祝你三冬暖,春不寒,回望过去皆无悔。”
裴宁辞眉心微动,在大庭广众下谨慎扮演着自己这“长公主男宠”的身份,端起茶盏淡声道:“多谢殿下。”
李婧冉起了个头后,之后自然就有聪明人接过她的话茬,开始七嘴八舌地上前给裴宁辞敬酒。
毕竟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李婧冉对裴宁辞那是超乎一般的好。
长公主何曾为他们任何一人举办过生辰宴?
这位来头神秘的裴公子,俨然已经成了众位公子心目中,新的八戒巴结对象。
“裴公子,我敬你一杯,往日可要多多提携我啊!”
“生辰快乐啊裴公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裴公子,年年岁岁有今朝,生辰快乐。”
裴宁辞方才喝下一盏不堪入喉的茶水已然不太适应,如今被人接二连三地敬着酒,浑身都散发着冷气。
可偏偏他又无法拒绝,只能隐忍着和每一位来敬酒的公子们周旋。
李婧冉看着倒觉得颇为解气。
裴宁辞清冷得不似凡人,如今被这群聒噪的人围着,想必不会太好受。
她目光懒懒地流转了圈,随后停留在身畔的许钰林身上。
许钰林分明连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没变,但李婧冉却无端觉得他有些难过。
李婧冉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你不去敬裴公子一杯?”
许钰林眸光有些淡地回视她,轻声问道:“殿下希望钰去吗?”
虽然仍是恭敬的问话,但他温软的嗓音里却藏着几根刺。
李婧冉眨了下眼,没回应。
许钰林俨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温顺垂眸道:“殿下恕罪。”
他轻抿了下唇,难得露出一句真心话:“钰只是觉得,祝贺裴公子的人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没必要再去凑这热闹。”
今年是,往年是,年年都是。
裴宁辞他注定了就是万人之上的大祭司,大祭司是百姓的神明,他应该受全天下人的爱戴。
大祭司的生辰轰轰烈烈,是上元佳节,天下人皆为他庆生。
纵然裴宁辞自己并不在意,也无人会忘记他的生辰。
天下百姓张灯结彩,欢笑满面。
过年时人人打招呼的口头禅是“新年快乐,岁岁平安”,而上元佳节挂在嘴边的这是“上元节快乐,愿神佑你”。
很多时候,节日是一种热闹,也同时是一种剥夺。
在人们将某一个日子归结于某一个人时,他们同时也在剥夺着其他人拥有那一天的权利。
腊月初八,本该是裴宁辞和许钰林的生辰。
可当腊月初八成了上元佳节后,它就已经被打上了裴宁辞的标记,成了他一个人的节日。
许家的腊月初八以前是两碗延年面,后来变成了一碗。
再后来,没有延年面了,只有三碗元宵。
生辰吃面,上元吃元宵。
可许钰林吃的第一碗元宵,是苦涩的。
生态讲究平衡,甚至裴宁辞和许钰林仍在母体中时,就已经注定一母同胞的双生子那截然不同的命运。
母体营养有限,双生子注定一强一弱,而许钰林自出生起就因营养不足是更为孱弱的那个。
他幼时肠胃弱,碰不得辛辣,好在裴宁辞同样口味清淡,两人倒是没有太大的分歧。
唯一的区别就是裴宁辞爱茶,尤爱绿茶。
许家家境贫寒,逢年过节的才能偶尔加餐,因为裴宁辞的缘故,他们的加餐是龙井虾仁。
许钰林当时并不知晓胃寒不应碰茶,他当晚便上吐下泻,但也并未与旁人说,只是从此看到茶叶便会泛恶。
裴宁辞满十岁时进了宫,那时许钰林的体质也勉强算是好了许多。
裴宁辞离家后的第一个节日,桌上照旧是龙井虾仁,许母还问许钰林:“阿钰,你怎么不吃呢?”
许钰林当时捏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他抿了下唇,头一次对许母说:“娘,我不喜茶。”
当日月齐升时,人们只看得到耀眼的太阳,却无人会在意隐在其后的月光。
可如今太阳走了,他们是不是能怜惜地看一眼月亮呢?
可许家爹娘的行为却残忍地告诉他:瞧,月亮是不发光的。
它在无人知晓处默默摄取着太阳的光环,营造出了莹润的假象。
所谓皎洁月光,不过只是个卑劣的小偷。
他的娘亲面上有几分局促:“这做都了......阿钰啊,你还是把这吃了吧。”
他的爹爹也只是瞥他一眼,把虾仁拨到他碗里:“别浪费。”
许钰林从不质疑爹娘对他的爱。
他们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了孩子,像龙井虾仁这种对他们家而言稀罕的东西,自己都舍不得碰。
这也是为何许钰林从不曾生过怨恨。
归根结底,他们是一家人,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
他们并不是不爱他,他们只是更偏心阿兄罢了。
许钰林当时沉默良久,但还是一口一口把虾仁都吃了。
茶香四溢,唇齿留香,那种微涩的味道配上鲜滑美味的虾仁,当真是一道名菜,能令人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