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幼弟不经事,恐怕多有疏漏。”
他这个做兄长的,理应回家帮衬着些。
事实证明,裴宁辞回家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他们都还没走到门口,在满地纸钱的小道口就听到了灵堂传来的喧哗。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许仲人跑了,你可跑不了。钱呢?”
许钰林此刻还没被搓磨成那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声色的性子,语气里难得有些焦灼:“此乃亡母灵堂,诸位有话不妨与我出去说,可好?”
要债人的嗓门陡然拔高了几分:“灵堂?我管你是不是灵堂。今日若是拿不出钱,我就砸了你这灵堂!”
许钰林的态度放得愈发谦卑,哀声祈求道:“我爹欠下的赌债,我会一分不差地还上。只是如今实在是手头拮据,还请您容我几日时间,莫要在灵堂上闹事。”
“没钱?”一阵轰隆声传来,像是木棍敲碎一堆东西的声音,要债人的声音又狠又沉,“弟兄们,都给我砸!”
“住手!”李婧冉几步上前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门内白布招魂幡仍在余韵中轻曳,房门中间置着一口黑沉沉的木棺,许钰林一身缟素地立于棺前,面色苍白得像是一揉就碎的宣纸。
许钰林比李婧冉的印象里看起来还要清瘦,略浅的唇干涸,那双往日里温和的眼眸里如今盛着绝望的破碎。
素衣掩着他轻颤的瘦削肩胛骨,他的脊背挺拔却又仿佛一折就断,望着站在门口的她时眼眸噙着莹润,像是看到了光。
要债人面色不善地打量了眼李婧冉:“哪儿来的小娘子?这浑水可不是你能淌的。”
“许仲欠你们多少?”裴宁辞跨过门槛,目光微凉地看着要债人。
要债人扫了这对多管闲事的男女一眼,目光在他们的宫装上停留一瞬,很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不紧不慢地比了个“三”:“三百两。”
许钰林的眸光微愕:“你方才只说是二百两。”
“利钱啊。弟兄们找了许仲那么久,还追到了灵堂里,这份晦气通通得折钱。”要债人说得振振有词。
“你......”
“此乃羊脂玉,价值连城。”裴宁辞解了腰间玉佩,放在桌上往要债人面前一推。
要债人拿起那玉佩端详一番,光是入手的光滑触感便足以说明这玉佩绝对价值不菲,远超了区区小几百两,挑着眼瞧他:“确定用这玉佩抵债?”
裴宁辞薄唇轻启,语气漠然:“拿着东西,滚。”
要债人捡了个大便宜,自是也不计较裴宁辞这又冷又硬的态度,二话不说挥了挥手,带着弟兄们便离开了。
这群人走后,逼仄的空间瞬间变得宽敞了起来,但空气却安静得几乎快凝结了。
半晌后,依旧是许钰林自书桌上拉了张宣纸,提着笔写字时手腕都还在轻颤。
他写得又急又快,字迹较往日多了几分浮躁,草草书写完后才将纸转向了桌子对面的裴宁辞和李婧冉。
许钰林强自平复下情绪,先是对李婧冉礼貌道谢:“方才多谢姑娘相助。”
李婧冉总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兆,目光在两兄弟面上转了一圈,只摆摆手示意没问题。
随后,她便瞧见许钰林将手中的毛笔递给裴宁辞,语气是压抑的平静:“不知公子的玉佩价值多少?劳烦您写个数目,我会在一年内按银庄利钱悉数还上。”
裴宁辞并未低头去看桌上的“欠条”,也没去接许钰林手中的毛笔,嗓音是如出一辙的淡漠:“阿钰,许久不见,不认识我了?”
许钰林定定瞧他片刻,却仍保持着将笔递给他的姿态:“公子说笑了。您如今身份尊贵,这声‘阿钰’我担当不起。”
李婧冉听着许钰林话里明晃晃的刺,这才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的紧绷感从何而来。
裴宁辞外露的性子一直么怎么变,依旧是那不招人待见的冷冰冰模样,变的人是许钰林。
此时的许钰林还没学会怎么把全部的情绪尽数转化为那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也没有太多时间让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冲刷、淡化心中的伤痕。
他会责怪裴宁辞,会冷言冷语地刺他,会看似客套地毫不留情往他身上扎刀子。
他还没有对裴宁辞完全失望。
裴宁辞听到许钰林的话,只微蹙了下眉:“我是你兄长。”
“兄长?”许钰林“啪”得一声不轻不重地搁了笔,抬眸看向裴宁辞,诘问的话砸了过来:“您如今倒是忆起这个家了。”
“我从大半个月前每日都给你寄信,你看过吗?还是你压根就不在乎?”
“你可知娘为了等你,受了多少罪?”
“她就只想再见你裴宁辞一面!”
许钰林的话一句接一句地砸完后,一眨不眨地看着裴宁辞,眼眶渐渐湿润了。
他嗓音里含了几分哑,像是化不开的哀伤,一字一顿地把真正想说的话说出了口:“许宁辞,你为何现在才回来?”
说罢,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轻飘飘地补了句:“哦,现在应当称你为裴宁辞了。”
面对许钰林的指责,裴宁辞一直都很沉默,半晌后才低声道了句:“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