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元牧从来不想要这个位置,他自认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抱负,如若可以选择,他宁愿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过普通人无忧无虑的一生。
终究是他太自私了,他不愿承担那么多,不愿让这一整个国家、几百万条人命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可李元牧从竞争对手口中听到了那个被他耽误的太平盛世,他分明有能力做得更好的,用一个人换百万人的幸福安乐本身就是一位帝王该做的事情。
李元牧有眼睛,他看得到饿殍遍野、民生疾苦。
看得到寡妇孤儿缩在酸臭的竹席上抖颤的身影,坑壕里患病的穷人无助地痉挛,饿到极致的人民往口中塞满了泥沙田鼠。
他如今已经十九,躲了这么多年,总得担起这个重责了。
至于严庚书,李元牧心想,他是注定要在这场变革中牺牲的代价。
他无法再逃避,严庚书无法再活着,在家国深处煎熬漩涡之时,谁人又能独善其身?
李婧冉能理解李元牧口中说的一切,她明白一位帝王的顾虑,但她却克制不住地握着李元牧冰凉的指尖对他颤声道:“可是严庚书他不会谋反的,他绝对不会......”
一个年少时能说出“刀剑不可向无辜”的人,一个怀疑她身份时唯一问的问题就是“你会背叛大晟吗?”的人......
他怎么可能会谋反?
严庚书他舍不得的啊。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很多时候由不得他自行决断。”李元牧的语气毫无波澜,“严爱卿身处其位,他身不由己的。”
李元牧向来讲究一个用人不疑,他不担心严庚书会叛变,但飞烈营的势力着实令人忌惮。
严庚书的个人凝聚力太强了,就算李元牧此时将飞烈营收上来,只会惹得那群随严庚书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更加愤慨。
“姊姊。”李元牧自袖口拿出先前就拟好的圣旨,缓慢又不容抗拒地掰开她紧攥成拳的指尖,冰凉的指腹在她掌心被掐出来的月牙红痕轻轻揉按着,待红印渐淡后才把圣旨缓慢地塞入她的掌心,握着她轻颤的手合拢。
他离她很近,李婧冉能瞧见他如白瓷般毫无瑕疵的脸庞,耳边是李元牧略沉的声线:“严庚书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这份圣旨,你亲自给他。”
李婧冉听完李元牧这番话,凝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
她死死咬着唇,望着李元牧窄薄微红的眼皮,面色满是哀恸地连连摇着头,眼泪克制不住地掉。
李婧冉嗓子眼被浸了水的棉花塞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一个劲地推拒着那明黄色的锦卷。
李元牧却裹着她的手,用力得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脉都突起,两人此刻的手都有些颤。
李婧冉原本只是无声地落泪,但却无法自控地越哭越厉害,她用力地拍打着李元牧,像是想抒发着她心头堵塞又无法抒发的痛。
李元牧却只是沉默垂眸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着,手中的力道却没松,把圣旨塞入了她的手中。
李婧冉感觉浑身都有些脱力,不知是心里的绞痛还是生理的虚脱,她疲惫地流着泪仰脸阖眸,感觉眼前都有些发晕。
李元牧倾身上前拥住了她,苍白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李元牧......”李婧冉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哽咽,她不知自己还能对他说什么。
李元牧是铁了心要杀严庚书了。
她想说她会恨他的,但她甚至都无法责怪李元牧,他只是做了一位帝王应该做的事情。
李元牧拥着她,共享着她痛苦的轻颤,心中想:其实这件事还有另一个方法的。
他要杀严庚书,一是为防止飞烈营生异心,二是为让严庚书背锅。
这些日子人心惶惶,百姓们需要一个人去责怪,李元牧原本是想把严庚书推出去的,毕竟严庚书一向以残酷嗜杀的铁血手腕闻名。
如若严庚书死了,百姓们只会拍手称快,觉得他的死亡是天神的审判,能终结他们的磨难。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人们总是喜欢把个体无法承受的苦难加诸于一个人身上,因此才有了被世人唾骂的祸国妖妃。
李元牧认为这种思想是愚昧的,但这的确是能在短时间内最快安抚百姓的方法。
因此,他原本打算在严庚书凯旋归来后,在大晟的国土上以通敌叛国为名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杀了他。
告诉百姓们:你们先前所遭受的苦难都是源于这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已经死在了你们的面前,你们的苦日子也到了头。请对大晟有信心,请不要逃窜流离造成社会恐慌,请对掌权者有足够的信任。
如果李元牧要放过严庚书,那自然就得寻一位罪人。
最好比摄政王的身份还要尊崇。
至于这天下......李元牧心想,有个人应该就快按耐不住了。
李元牧用手背轻轻拭过她的泪痕,微偏过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李婧冉,倘若死的人是我,你还会那么伤心吗?”
李婧冉如今只觉得心口发闷,听到李元牧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带着鼻音和闷气对他道:“不会,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李元牧翘了下唇,轻声喟了句:“你如今都不屑于骗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