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冉有些不自然地缩了下腿,许钰林察觉了,轻轻扣住她的脚踝,自下而上地笑着瞧她一眼:“多年不见,生分了?”
他看出了李婧冉心中难受,也在尽力活跃着气氛。
李婧冉却并未回应他的这句话,只是好半晌后忽然冷不丁地开口问他:“我应该放下吗?”
她的语气是伪装得很好的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但许钰林了解她,他听出了她心底的茫然。
李婧冉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她眼前有一辆逐渐脱轨的火车,她知道应该让火车鸣着笛立刻停下,但她只是个无力的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车越驶越近,看着一切都乱了套。
她感受到许钰林帮她活络筋脉的手微顿了下。
一瞬之后,他便恢复了动作,好像方才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许钰林垂着眼睑,并未抬头,嗓音是如出一辙的淡然:“为何要放下呢?”
李婧冉撑在石凳缘的指尖收紧了几分,她听到许钰林对她道:“放不下又何妨?日子继续过下去便好。”
不知是在回应她的问题,还是在与他自己说。
李婧冉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边大部分的人都不记得她了。
她就好像是这个世界的泡沫,亦或者说这个世界是她的泡沫。
一触即碎。
许钰林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他最异常的模样就是将长公主府所有的公子都问了个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们是否还记得那个格外不同的“华淑”。
很可惜,没有侥幸。
每个人的遗忘都是一记清晰有力的捶子,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了许钰林心中隐蔽的期盼。
就像是在对他说:认清现实吧,放手吧,她已经不在了。
许钰林清醒地明白自己应该放下,可若是情感都能如此轻易地被操控,那便不会有所谓的求而不得,和嗔痴爱恋了。
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几乎没有人能察觉到许钰林的异样。
心狠也好,清醒也罢,他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处理长公主府事物的时间变得越来越久,总是让自己很忙。
忙到只能见缝插针地想她。
他始终执拗地不愿相信她消失了。
这也是为何如今在心中构想了千遍万遍的重逢当真发生在眼前时,许钰林能如他演练了千百次的那般,尽力笑得和十年前一般无二,温和地微笑着朝她微张双臂。
许钰林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兴许还会回来,他们可能依旧会重逢。
他从没有一刻放下过她,她永远都在他心中,但正如许钰林所说,生活还在继续,他得让自己好好活着。
万一呢?万一她还会回来呢?
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一辈子,他总归得先保重自己才能等得到她。
这些话,许钰林一个字都没告诉李婧冉。
就像他也没有让李婧冉知晓,这些年里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情,并非是再也见不到她,而是恐惧自己变得太多。
许钰林最惶恐的,就是倘若她回来后,他却已经变得不像十年前的他。
他不知道李婧冉会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也许会让她感到分外的陌生。
如若当真如此,那么许钰林希望至少他对她而言还是熟悉的,让她能在处处陌生的时代里找到一份心安。
许钰林每天都试图在时光中找到自己曾经的模样,好在她终于回来了,并且他在她眼里似乎还是能给她提供熟悉感的。
李婧冉听到许钰林的那句话后,久久没能回神。
她的腿已经不酸了,许钰林也不知何时起身坐在了她的对面。
李婧冉沉默良久后才轻声问他:“这些年怎么样?”
许钰林温声应她:“若你问的是天下家国,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人呢?”李婧冉抬眸注视着他,眸光很认真,“若我问的是人呢?”
许钰林的话音有一瞬的停顿,但很快就自然地衔接上了:“很难以“好”或“不好”来回答你。”
“摄政王辞了官位,如今带着女儿久住楼兰,再详细的我便不甚了解。”
“阿兄当年以太子身份潜入乌呈,同大晟里应外合,不费一兵一卒攻下乌呈后,班师回朝。百姓们念他恩情将他重新奉上神坛,他......”许钰林隐蔽地瞧了李婧冉一眼,点到为止地带过,“对于动情一事,他直言不讳,自认德不配位脱了祭司袍。后来与陛下协商之后,便去乌呈当了大汗。”
那些众目睽睽下的耻辱,磕不尽的台阶,受不住的罪名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至于陛下......”许钰林极轻地蹙了下眉,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他当时似是想跳湖,旷朝了整整三日,但自那之后再无一丝异样。不过这些陈年旧事早已成了宫中秘辛,无从探起。”
“不是跳湖。”李婧冉闭了闭眼,心中像是被钝刀慢慢地磨着,鲜血一滴滴坠下,是痛到极致的僵硬。
李元牧......他是为了寻那金铃红绳啊。
李婧冉缓了好半晌,才感受到新鲜的空气再次注入肺部,让她恍惚间有种还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