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辞在深宫中鲜少感受过这种情绪,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僵硬片刻道:“节哀顺变。”
这是生他养他的爹娘,裴宁辞听到他们的死讯时,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半点的伤怀。
死去的是他的亲人,他却如同一个陌生的外人般,对自己弟弟道了声哀。
何其讽刺。
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也不过是个被剥夺了七情六欲的可怜人。
若换成旁人,哪怕脾气再好,听到他这话都难免会怀怨,许钰林却连唇角的笑意都没变。
他淡然地再次开口,口吻婉转地主动问道:“阿兄今日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听我说家中的事吧?”
裴宁辞静默片刻,终于步入了正题。
他直视许钰林,对他道:“阿钰,我要你做我在华淑长公主身边的暗探。”
在长公主府再次相遇时,裴宁辞却发现他这幼弟越来越像他。
衣着打扮,言行举止,他在不着痕迹地模仿着他。
许钰林却分外坦然:“不只是茶。”
他示意了下自己身上的白衣,对裴宁辞道:“白袍也是阿兄喜欢的,不是吗?”
裴宁辞定定看他片刻,心底升腾的古怪情绪令他禁不住问了句:“为何?”
许钰林静静回视着他,不卑不亢道:“长公主喜欢阿兄,我自是要学着阿兄的模样,取悦她。”
每个字都像是扔进湖泊里的石子,在裴宁辞心里惊起一片涟漪。
一圈圈荡开,让他无法忽略。
他竟隐约有种被冒犯到的感觉。
他的胞弟学着他的样子勾/引长公主,长公主会像吻他那般,吻他的胞弟吗?
会对他的胞弟同样妩媚地笑吗?
会像折辱他那般......
尽管裴宁辞对情绪向来不敏感,他也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来得古怪。
恰在此时,许钰林偏过头轻咳两声,裴宁辞这才发觉他面带丝丝病容,唇色也有些苍白。
裴宁辞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按耐下那怪异的感觉,顿了下不甚熟练地问道:“你病了?”
许钰林咳得眼中泪水涟涟,轻喘了声,这才应道:“无妨,已经病了有些时日,阿兄不必担心会被感染。”
在李婧冉坠崖那天,许钰林便因在寒冬中用冰水浇自己而高烧。
他本就体质弱,病去更是如抽丝,缠绵病榻五日都还未好全。
裴宁辞无端觉得许钰林话里带刺,倒像是在苛他这位做兄长的无情。
他不自觉蹙了下眉,尽力忽视心中不悦,继而道:“病了为何不寻朗中?”
许钰林闻言却笑,他本是温润如玉的眉眼,笑起来时却无端有些蛊惑。
他嗓音轻飘飘的:“殿下喜欢啊。”
说罢,许钰林自是瞧见裴宁辞算不上好的面色,他转移话题问道:“阿兄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裴宁辞僵持片刻,嗓音有些冷淡:“我想探长公主虚实。”
“你可知,如何才能近长公主的身?”
许钰林听罢,像是听到了玩笑话似的,垂下眸轻笑,好半晌才道:“阿兄分明是知道的,不是吗?”
他嗓音温和,却是绵里藏针,虽挑不出错却让裴宁辞禁不住皱眉。
许钰林温声道:“殿下喜好男色,近她身自是再容易不过。阿兄如此得殿下青睐,只须用一些手段。”
“我这里有一味药,名唤春蛊,阿兄只须自己服下,身子会燥热得泛红,眼角眉梢都会染上情......”
“许钰林!”他话音未落,却被裴宁辞沉声打断。
裴宁辞冷了面色,金眸中盛着凉意:“我昔日是如何教你的?你怎可如此自轻自贱?”
许钰林温润的笑意散了几分,迎着他的目光,淡声道:“是啊,阿兄如此高洁,自是不屑于做这种下作事。”
若说裴宁辞此刻还听不出许钰林话语里的轻嘲,那就当真是过于迟钝了。
他冷冷瞧着自己的幼弟:“你此言何意?”
许钰林目光似是能穿过他了,看到不远处的雕花床榻,他轻声道:“阿兄让我入长公主府时,不就已经知晓了吗?”
华淑长公主好男色,裴宁辞却策划着让许钰林在大街上为华淑所救,顺理成章地因为他的相貌被掳进长公主府。
天衣无缝的计谋。
可裴宁辞如此做,无疑于亲手将许钰林推入火坑。
兴许裴宁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潜意识里已经被这身祭司袍所禁锢,他容不得自己有丝毫偏差。
神应怜世人,神须渡世人,他无法面对自己亲手把幼弟推到火坑里的事实,所以在下意识地回避着。
他难道不知晓,华淑会如何对待美貌的男子吗?
许钰林自幼体弱多病,他难道没想过他可能会死在长公主的榻上吗?
裴宁辞仅仅是纵着自己忽略这些事实,又或者说他压根不在乎罢了。
他想要拿到他想要的,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