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之下,家国大义远胜所有小恩小怨。过去太平盛世,海晏河清,西丘有皇族,有权贵,还有百姓……看似有高低,有贵贱,有善恶。可放在疫病面前,都是一样的肉体凡胎,沾之及染,丝毫不会因身份而手下留情。”
“或许,权势和金钱会提供很多优待,让他们能关起门躲避灾情,吃喝不愁……然唇亡齿寒,染疾的病患越多,这世上就越是危险。疫病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等他们坐吃山空熬不住了,谁能保证下一个不会是自己呢?”
“再者,百姓需要皇族和权贵,权贵同样也需要百姓。节节递进,环环相扣,每个阶层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稍有一环崩塌,世事便无法正常运转。这就注定那些权贵们无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说来好像很不公平似的,但世上事从古至今就是各司其职。民间百姓若都死光了,谁来应征士兵?谁去栽树种田?谁锻造砌建?又由谁走商行贩?整个西丘空无一人,皇族又要去统治谁?”
“面对天灾人祸,百姓的保命方法固然没有权贵多。但日常琐事注定了皇族权势脱离不开百姓,两者相互依存,无论哪一方都至关紧要。”
“所以。”她沉了口气,用最现实的道理,试图将众人的思想拧到一处:“既然彼此需要,那就该同心同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合力去度过难关。”
关于这些,宋辞没有扯谎,说的也不是假大空。
在京中灾民自发组建的小群体里,不光是普通百姓,其余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例如蛮横的土匪,小偷小摸的毛贼,落魄的花魁……疫病当前,他们都是同一类,没有出身,不分贵贱,都只是人。
从矛盾到融入,每个人都摆脱了成见,回归朴素,在团队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与自然界相比,人无疑是脆弱渺小的。
可这些平日里喊打喊杀,自私利己,各怀鬼胎作妖的人们,当他们万众一心时,又时常会表现出惊世骇俗的能量。
所以宋辞相信,只要心齐,救治的方法正确,他们迟早会战胜疫病。
至于那些极度丑恶,十头牛拉不回来的搅屎棍……直接处理掉就好了,反正就算太平盛世,他们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不足惜。
能收的就收,能平的就平,实在不行的就毁。
雾散疫消,指日可待!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何盼也没惯着宋辞,径直开口:“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粮食在流通了,大家整日不敢出门,也无法做工,吃穿用度都成问题。”
“好在每庄每户都有点家底,穿用倒还好,最主要的就是吃食。”
“我们也不奢望什么菜式,只求果腹。你看……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忙给弄来些粮食?我们大家伙一定都会念着你的恩情!等熬过这场后,必会偿还!”
一番话,说出了镇上所有人的心声。以何盼为首的众人热切地望着宋辞,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
粮食。
又是粮食!
宋辞眉头不自主地皱起,脑仁隐隐发胀。
“这很难,容我再想想办法。”
何盼一阵失落:“你不是公主吗?连你都没有办法……?”
“还是说人命在你眼里也分三六九等?京里的人是人,京郊的人就不是人?”她压低声音:“听说为京中灾民施粥,有一半都是你在担着的?”
宋辞怕周遭的百姓误会,头脑清醒,据理力争:“没有高低贵贱,但分先来后到。”
“疫病发起时我身在京中,所闻所见的都是他们,自然先顾及的也是他们。”
“现在来到这里,看大家受苦,我同样心痛。但做事要有始终,总不能顾此失彼,停了他们的生路来接济安宁镇吧?”
“而且你方才也说了,我身上已经担了一半的布施!我不是神仙,凭我一人,难道能凭空生出供给所有人的粮食吗?”
如今之际,何盼对她已没了当初那股剑拔弩张。
她不想害宋辞,语气松缓半分,做出让步:“我们都知道现在想活着,想吃口饱饭有多难,所以不会理直气壮去逼迫你为我们做事。只是想求你,若有余力,请照看一下安宁镇……大家受了恩惠必定知恩图报,任你所用。”
宋辞有些头大,抿唇沉思,最后还是答应了:“若有余力,在京城之外,我一定会先顾及安宁镇几分。”
虽只是口头承诺,何盼心中却莫名踏实许多。她凝视宋辞,半晌,高傲的身躯缓缓俯下,双掌交叠在一起,顶礼上眉心,然后掌心向下,郑重其事地拜下去。
她身形端正,莹润的音色掷地有声,玉珠般一字字蹦出来:“民女何盼,谢过祈宁公主恩典。”
祈宁公主四个字落进人群,无疑再次掀起巨浪。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那个传闻中的人物近在眼前,纷纷跟着跪拜叩谢。
宋辞一口气屏在鼻息里,怒也怒不得,哭也哭不得,笑也笑不出来……只觉得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
彼时天色渐晚,他们得加紧时间赶往安置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