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一片静寂，隔壁李重耳与众将官商议军情的喧哗声隐隐传来。辛不离搭着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蹙眉深思，随着手指在脉门上摸索探查，面上神色，越来越是凝重，令莲生的心里，也一点点凉了下来。
“有话就直说，我心里有数。”莲生笑了一笑：“是因为，这身体，撑不住了吧。你也知道，最后一朵奇花已经枯死，我活不过今年了，但是距离四月，还远得很啊，难道这体识无法弥补，精魂要提前溃散……”
“不是，莲生。”
“怎么？”
辛不离再次搭住脉门，凝神良久，才低声开言：
“你有孕了。”
“……啊？”
“已经七个月了。……怎么不早找我？”
“别逗了！”莲生再怎样虚弱难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离哥哥，亏你还是太医丞，说这种话。七个月的身孕，肚子没变化吗？来，你摸摸我的腰身……”
辛不离毫无笑意，一双黑眸，郑重望住她的面庞：
“你要记得，你是神女。你阿娘不是在摩尼宝珠中告诉过你，飞天怀孕，并无凡间女子腹隆之像？她离开人间时候，怀你已经三年，压根儿没有人看出来！莲生，你怀孕了，相信我。”
莲生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呆呆望着辛不离良久，终于真正地，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带着无尽幸福，无尽兴奋，还有无尽泪花。
“怀孕了？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真的？我会是十年怀胎还是十月怀胎啊？会生出普通的孩童，还是也会像我一样有异能？”
“这我诊不出来。至今体态没有变化，或许是十年怀胎，不过孕期三个月时呕吐，这又是凡间女子十月怀胎的征候……”
“我是凡间女子，是凡间女子！”莲生又哭又笑：“我今年十九岁，全然就是凡间女子的十九岁，对不对？既然不会长生，就不会花十年时间来怀胎！要是十月怀胎，我……是不是来得及在四月之前生下他？”
四月生辰一过，莲生的体识就会消失，无法再掌控自己的身体，这一点，辛不离知道。
强行按捺心中绞痛，只微微一笑，摸出怀中丝帕，递在莲生手里，一双黑眸中，是满满的坚定，满满的爱惜：
“我尽力帮你。”
“快，给我弄坛酒来！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傻耳朵，他要做父亲了。”莲生胡乱抹去眼中泪水，喜笑颜开地爬起身：“连日来这样不舒服，我还道是我要不行了，都没敢告诉他！”
“别再饮酒了，你不能再变化男身。”
“什么？”
第200章 柔然儿女
◎我要我的四郎……◎
莲生尚未站直的身体，猛然僵住。
“是，只有女体才能孕育胎儿，你变了男身，胎儿便无法成长。倘若只是一时半刻，或许无碍，但这几日你始终都以男身在朝，孩子便受不住了，所以你这样不舒服。”辛不离飞快地收拾药箱：“我去传侍卫，送你回府休息，陛下那边，我去禀报。”
“不……不不。”
莲生猛烈地摇着头，重又倚着墙壁坐倒，伸手按住胸口，努力压抑心中纷乱。
大战当前，城中缺兵少将，防卫捉襟见肘。莲生的女身可以做一切，唯独无法上阵杀敌，倘若为保胎儿，只在府中静养，便是又折一员大将。
李重耳自己承担了压力最大的朱雀门，将防守最难的云龙门交给了莲生。这是出自对她经验和力量的充分了解，出自对自己妻子最完全的信任。倘若勉为其难，临时提拔将领来替代莲生的位置，必将成为城池守卫最弱的一环，教李重耳也不能安心作战。
但自己腹中，是她与他的骨肉，两人都以为来不及拥有了的，想也不敢想的，一切美与梦想的结晶。伸手按向腰腹，并没有什么异感，但她心里已经知道，那小小生命已经与她融为一体，精魂血肉，紧密交缠……
“还犹豫什么，再变化男身，你会失掉你的孩子！”辛不离蹲下身来，握住莲生冰冷的小手：“战事重要，还是你的孩子重要？做母亲的，这还有选择吗？”
“不，不是的。”
莲生抬眼望向他。月光下，那双黑眸分外幽深，晶莹泪光闪动，仿若无数星月辉映。
“这不是战事和我的孩子之间的选择。不离哥哥，你没参与朝会，不了解军情，我当然会选择保护孩子，但战事就此输掉，全城几十万生命覆灭，到那时候，孩子的父亲，会死，我和孩子，也无法幸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你懂得啊。只有……只有……”
语声越说越低，渐渐哽住。
莲生抱紧自己的双腿，整张脸埋在膝头。厅中一片死寂，隔壁李重耳的声音越发清晰地传来：
“……还要加固城墙，深浚城壕，民伕都随大军出征了，唯有召集妇女和老人……城墙上布设草人，穿军士服装……曜锋骑由三兄统率。把狱中死囚都放出来，编队交给莲生，嗯，这不必顾虑，莲生一定能镇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