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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烟一空_羲冷【完结】(23)

  如今,帝明同样封自己为将军,预备亲征。朝臣反对国主亲征这一点,也和从前一样没有变化。这个诏令一经颁布,整个朝堂一片哗然,帝衡出征是正处盛世,而如今却是应氏西澜的危急存亡之秋,怎么能够容得帝明随意对待边关战事。

  喧哗沸腾中,除去再次冷眼旁观的帝明,只有一个人是岿然不动的——应晟暄。他站在朝臣的最前列,墨色到烟灰的的亲王常服从深至浅一层层宁静沉重地垂下,隐隐显露着最内层袍服上堆绣的五爪金龙。他依旧温雅端和,那些议论,仿佛流水一般经过他的身侧,他还是带着那抹浅笑,碧蓝眼眸正对帝明从玉阶之上投下的充满谐谑笑意的目光。然而不知为何,应晟暄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少见的悲悯的意味……

  ——就当朕是为让暄亲王乘此机遇登上国主之位好了。

  鄂函看见应晟暄的瞬间,突然想起帝明在御花园中说的话。然而,他越发迷茫了,想不明白帝明为何会一意孤行带兵亲征,令他更加惊讶的是,帝明为何不感到忧虑,成者为王败者寇,面对成寇xing命不保的可能xing,为何帝明更本不害怕——他究竟从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自信。

  不仅鄂函和朝臣想不明白,当消息传出宫墙,整个幽都也沸腾了。整个西澜都几乎没有人知道,帝明这么做,难道真是因为应氏祖先的热血在冷却淡薄了那么多年之后,重新在应氏一门的继承人体内熊熊燃烧;还是他将一贯以来故意同朝臣作对的更加深化,甚至不顾国难当头。

  建平九年八月三十,帝明封齐沉息为征北统领,又依八月二十夜宴所言,封卓忘机为右副统领,秋澈为左副统领,领了十五万人马,向北进发。

  出征的那一日,碧空万里,是一个秋高气慡的好天气。

  人马从盛平街上经过,两侧百姓夹道欢送,在路上抛洒颜色鲜艳的花朵。葬礼或是婚礼,离别或是重逢,这从来都带着双重qíng感的仪式。

  古来征战几人还……

  幽都北边玄门直直敞开,甲胄绵延,反she的日光直bī入眼;佩剑长矛随步调轻声作响,倒也汇成一片铿锵。旌旗蔽空,最醒目的,便是黑底上绣着银边缳鸢花的王旗!

  帝明身着金甲骑在战马上,双眼直直向着前方,仿佛没有一丝对于幽都的留恋。应晟暄与他并驾齐驱,直到玄门城楼下,才停了下来。两人纷纷下马,各自接过一杯不知是甜是苦的酒。

  “小暄儿,你是希望还是不希望我回幽都?”帝明突然开口问道。

  “哥,我等你回来。”晟暄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帝明笑了笑,同样将酒一饮而尽,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亦没有点头,只用力拍了拍晟暄的肩膀。随即,他翻身上马,两腿一夹,催马向王旗而去。

  那一刻,所有的士兵纷纷跪下山呼万岁,晟暄看着帝明英武的背影,却缓缓低下头去。他知道,那和一个冲出囚牢夺路而逃,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他知道,自从沧làng夫人走后,帝明是怎样憎恶着幽都——这个地方将他一生的幸福贪婪地吞噬,再开出一片伪饰艳丽花朵,为增添自己一抹名为“权利”的慑人容光!

  雪莽原(二)

  十五万人马出了幽都,一路北上。黑底银绣的王旗在风中招展,其下,涌动着盔甲利器闪烁的光芒。披坚执锐的士卒脑中,浮华都城的印象越发模糊,逐渐加紧的风沙硬是将零散的小事琢磨成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好像是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纵然并非真的那样美丽,至今回想起来,却依旧笑着说那是终生的牵挂——一口咬定,没有片刻迟疑。幽都角落中肮脏的水渠、半夜偷偷出来的乞丐、掀起街上尘土的跋扈马车……此刻,这些消失殆尽,脑中只沉淀下huáng昏时候的紫秋罗,幽幽地开在街畔,故作害羞地吐出一丝丝芬芳馥郁。

  突然又一阵狂风,挟带着沙粒扫过行军队伍。秋澈尽管已然眯起了眼睛,却还是迟了一些,只好把缰绳归到右手中,放慢速度,左手轻轻抵着眼角,好让眼泪快些将沙子冲出眼眶。

  “眼里进沙子了?”一侧,卓忘机催马上前与秋澈并驾,边说着,边递出一条雪白的面纱笑道,“还是戴上这个,免得到时候,连敌我都分辨不清了。”

  秋澈吃了一惊:“这怎么……”

  “小欢儿专程请人用雪蚕丝织造的,说是路上风沙大,一定要给‘秋澈姐’。难得这小丫头有这番心思,你不拿,我便替你收下了。”

  秋澈犹豫着,却依然没有伸手接过这jīng细雪白的织物。

  面纱本是西澜女子最普通的饰物,在幽都,名门世族的待嫁女子上街时,都带着面纱,以便掩去浓艳的宝石光彩和美丽的妆容。根据出身不同,面纱的质地也不同,其中,又以素洁无匹、轻软薄韧的雪蚕丝为最上品。

  然而,秋澈是将门之后,自小被当作男儿一般教养,大些之后,又供职北衙云岘军。尽管她出身世族,却对这些饰物没有多大讲究,穿惯了武将常服,束惯了头发,每每换回女子的装束到觉得有些奇怪。因而,当她出发前去亲王府辞行,尚欢将面纱给她时候,便以不合适行军为由,推谢掉了。

  见秋澈还是不接过面纱,卓忘机收起了脸上常年挂着的谐谑笑意,直直看进秋澈碧绿的眼眸,目光坚定:“你不要担心带上面纱,被蛮人看到抢回北陆做侍妾。万一那样,我便会将你抢回来,不惜一切!”

  秋澈目光一亮,却立刻低下头去,只让人看见嘴角浮出的一丝微笑:“忘机,我记得那天在亲王府,你就说过这句话了……只是这次多了‘不惜一切’四个字。”

  卓忘机微愣,gān脆将手中雪白的织物扔到秋澈怀里,笑得剔透明亮:“快拿去!打完仗回去以后,要是脸皮变得和这沙地一样粗,有你哭的时候!”

  秋澈放心地将缰绳jiāo给卓忘机,笨拙地双手带上面纱,望向空中时,却孩童一般微微惊呼:“你看,雪!”

  九月初,正是幽都枫花如火的时节,而毗邻雪莽原的地方竟然飘起了细雪。冰凉晶莹的小雪珠落到秋澈的掌心中,却在她递给卓忘机看时,悄然融化了。

  “离雪莽原不远了。”卓忘机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眸底没有秋澈那样的惊讶。他摇了摇头,仿佛是借此驱散在脑中盘桓多年的记忆,淡淡道:“十一岁之前,我生长在这里,如今,终究又回来了。”

  雪莽原在西澜北,只需一个名字便足以让习惯炎热天气的西澜人面露难色。因为北面屏山的阻隔,即便是北陆,也没有如同雪莽原这样的酷寒。如“雪莽原”三字所述,那正是终年皑皑一片的荒凉之地。那里没有四季之分,苍茫之天上,灰浑的日光透过云层照she下来,却漫不经心,没有半点温暖。每年五月中到七月末算是雪莽原的暖季,气温略略上升,戈平河上的冰层“咯吱咯吱”脆脆地响,墨绿的苔藓首先从融去积雪的漆黑岩石上显露出来,然而白色逐渐退去的贫瘠土地上刚探出嫩绿的糙芽,便又立刻被八月末开始旖旎的细雪轻轻盖上。这片苦寒的土地上,没有屯民,只有犯重罪的流放犯,和三两只以死尸枯骨为食的秃鹫。

  建平九年九月十一,十万云岘军和五万禁军抵达戈平河畔的嘉遥关。冻硬的旗帜在城楼上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能够同旗杆一起断裂下来,这座灰黑色的关城突兀地立在茫茫雪原上,坚守甚至炫耀着它的孤独。

  厚重的城门在缓缓升起,帝明和身后黑底银缳鸢王旗进入城内的一刻,人群中霎时爆发出狂澜一般的欢呼,响遏行云。面对突至的激qíng,帝明震动了,他看着两侧夹道而立的人们一张张被雪莽原的风雪chuī得枯huáng的脸庞,将缰绳并于右手,缓缓扬起左手,吸足气,高声喊道:“雄关仍在!西澜不败!”那是无法抑制的冲动,亦是少年时代的激qíng突然迸发,轻狂张扬,声势浩大。这一刻,没有了狷隘、yīn郁的帝明,人们只看见金甲下坚毅俊朗的国主,仿佛百年前的帝衡再临人间,为这座孤独的关城注入虚无却实用的希望。

  当日,帝明一听说嘉遥关与戈平关失去了联系,便立刻令云岘军副统领秋澈带一支人马去不远处的戈平河渡口探看。秋澈回来的时候,已是huáng昏,她qiáng压着胸口翻腾的血气和恶心,前去帝明的处所复命,走进议事处时,脚步虚浮,面色苍白。

  帝明看了眼年轻的女将,挑眉道:“这样经不起风沙寒冻,当初却坚决请命,不愧是秋家的女儿,秉承了秋氏一门的眼高手低。”

  坐在一旁的卓忘机眼见秋澈不动声色却更加要紧牙关低下头去,感到一阵愤怒、不平,刚想站起来理论,却被齐沉息按住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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