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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春早_燕嘉【完结】(94)

  祁白梅眼泪又哗啦啦下来了,只回握住我的手,哭道:“阿昙,我是没有法子了。这长安城里,我只同你亲近些。端臣说要与我和离,我该怎么办?”我心里冰凉,勉勉qiángqiáng道:“既如此,他自然便不是你的良人。你也不是无处可去,索xing回祁山罢了。”她眼泪哗哗道:“大姐二姐都会笑话我的。”我哭笑不得,她又痴痴道:“而且我舍不得他……”我心头大恸,几乎要伴了她流泪,到底稳下来,温声道:“那你待如何?”

  她喃喃道:“我不晓得。”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颤颤巍巍一滴泪珠,苦涩道:“是我太没用了,于他的仕途不利。他若是娶个官家小姐,比我自然好上百倍。”痛哭道:“我不想挡他的青云道,可是我舍不得啊……”我心动神驰,全不知爱一人竟能委屈到这样的地步。己身已然没个安放处了,却心心念念的俱是旁人。

  她擦gān了眼泪,道:“罢了。”我低声问:“你回祁山去么?”烛火下她脸色苍白如雪,她只摇头道:“不。我想那官家小姐是万万不肯屈身做妾的,而我不过是山野里一只狐狸,妻也好,妾也罢,这种名头于我有什么助意呢?她不爱做妾,那便我来做罢了。我只是舍不得端臣。”我颤声道:“是他先负你啊。”祁白梅柔声道:“你不晓得他。他原先待我很好,我如今不过是回报罢了。”又见她痴痴望了烛火,喃喃道:“不晓得他要娶哪一家的小姐?唉,只求她不要比我好看。我再不济,也是一只狐狸jīng。”向我凄然一笑,道:“狐狸jīng在人间混成这样,平白堕了祖先的威名。”

  祁白梅走后,我虚弱无力地由侍女扶进了里屋。枕壶在榻上躺了,伸手把我揽过去,摸我额头说:“你二妹和巫端臣,你大约晓得了罢?”我胳膊肘撑起身子,向他怒目道:“你早晓得了?”枕壶叹气道:“你爹爹老早同我说了,延顺大约也瞧出了端倪。”我道:“你们两个小骗子。”枕壶道:“我和延顺都知你心思简净,想了能瞒一天是一天,省得你难过。”

  我捂了脸道:“你们都欺负白梅。她孤零零一个人随巫端臣上京来,又彷徨又心惊,只能守着巫端臣一人,你们却要夺走他。”枕壶凉凉道:“可不是我们要夺走他,是巫端臣自己不要她。”我想到巫端臣今日在“风水一轮”醉后吐露的那些话,愈发伤心,趴在枕壶怀里呜呜咽咽哭了好一阵,方道:“我也不是东西。”

  巫端臣的功名之心,全因为祁家的瞧不起;他对白梅的怨愤,也尽源于此。若是我将个中真相一一说明了,他晓得了白梅便是他逗养了八年的傻狐狸,未必对她没有qíng谊。可偏偏阿爹替优姝看上了巫端臣,优姝也便认了,我如今若将巫端臣与祁白梅的心结解了,优姝怎么办呢?整个长安城都要瞧她的笑话。我再不喜欢她,也是她的阿姐,万不能做这种事,辜负了阿娘的托付。

  我既下定了决心,便也不顾良心的拷问,只预备将“风水一轮”上巫端臣那席话烂在肚子里。倏忽间又见了白梅的泪眼,到底于心不忍,只能往枕壶怀里缩了,兀自流眼泪。

  沈老将军说是身体不适,告了半月的假。枕壶听了心焦不已,qíng愿再去将军府前跪一晚上,也得去听那老羽林军说说父亲的病qíng。我舍不得他去跪,便将昨日沈老将军与武襄君那场冲突说了,末了道:“你爹爹是包庇那武襄君呢。怕陛下见了他问起脸上的伤,不好圆话,索xing告了假,让陛下瞧不见。”枕壶握了折扇击掌,哈哈笑道:“我爹爹当真问了你那帕子是不是你绣的?”我恼羞成怒道:“你还是赶紧去将军府前跪着罢。”

  枕壶既然晓得他爹爹不是真病,便也优哉游哉懒得去探望了。长安城里却只当他父子俩闹得僵了,儿子连病榻上的父亲也不愿去看。也不知皇帝是不是怜惜沈老将军父子失和,委人抬了好几箱子天材地宝去给老将军治病,还大笔一挥,准了他一个月的假。

  这一个月一过,长安城里最热的节气便也过去了,范可与携了延顺从曲江芙蓉园回来。再后来,整座长安城便晓得了状元郎与丞相府二千金的婚事。不晓事的呢,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稍微通一点关节,便迎面见了我道喜,背过脸便摇头说那原配夫人当真是可怜。

  我近来没见着白梅,她不来寻我,我哪里有脸去找她。如今她也知道了是哪一位官家小姐要嫁巫端臣,她大约是怨我,我也没什么好狡辩。

  ☆、【章六 问翠】21

  秋日里青山都瘦,生罚山上的翠微苍苍皆尽萎谢了,篱笆边的丛jú委了凉风的晨露,雁阵斜织向南飞去。嫩嫩近来忽忽地苗条了,不再圆滚滚,反倒有些挺拔。我心里憾恨,从此再不把他搂在怀里揉,只因他的骨头老膈得我生痛。他如今也不再日夜念叨着阿娘,却换我总惦记师姐师兄了。屈指一算,他们一去也有四月了,不知被什么绊住了。

  枕壶要我少cao心。他道:“师兄师姐修到这地步,怕早把时间给看淡了。没准儿他俩坐在菩提树下悟道,倏忽便过了一百年,百年后有旅人见菩提树下两块沧桑巨石,走累了便去倚着歇息。师姐便道:‘喂,你,走开些。’那旅人还以为自己撞了鬼,吓得落荒而逃。”我嗤笑道:“在菩提树下悟道?李耳和释老头,你预备气死哪一个?”又指指嫩嫩道:“师姐还有个儿子在我这儿呢,她早晚得回来。”

  今年的乞巧节我同延顺一块儿过。大约是年纪大了,外头那等热闹再不能勾得我形驰魄散,只在屋里用小瓷瓶装了清水,月下慢慢地洒进泥里去润花。延顺月前有了孕信,如今歪在那里yù吐未吐。我用剪子铰了一枝红月季下来,剔了刺,递给她,嘻嘻道:“喏。”延顺懒洋洋地接了,抱怨道:“我最近可惨了。”我道:“你去怪范可与,叫他好生伺候着。”延顺掩唇道:“他木头似的,我怨他,他也不晓得。”

  我去摸延顺的肚子,还是塌塌的,摸不出里头有个孩子。延顺拍开我的手,道:“才两个月出头,能摸出什么花儿来?”我指了指她肚子道:“这孩子叫我什么?”延顺道:“叫你小姨。”我道:“又是小姨?我做了好些年小姨了。不行,他要认我作义母。”延顺挥挥手道:“行行行,随你高兴。”我遂冲着延顺肚子道:“乖乖,义母在外头等你,你可得好好长大。也别长得太大了,省得你娘痛。”

  延顺与我咯咯笑作了一团。我见天色晚了,露水湿了花瓣,便向延顺道:“咱们进去罢,你这身子,凉了可不好。”延顺点点头,我便扶了她往里屋去。石板路上撞见行色匆匆的范可与,他瞧也不瞧我们一眼,径自往里去。我高声道:“诶哟,范将军,你的两个宝贝都在我这儿。”范可与转过脸,延顺扯了帕子扑我脸骂道:“就你嘴贫。”范可与上前握了延顺的手柔声道:“你身子还好?”延顺道:“自然还好,哪里就那么娇贵了?”我凑近了笑道:“今儿是乞巧节,我们小姐妹一块儿过的,你不许同我争顺顺。”范可与忙摆手道:“不争不争,我来,是寻枕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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