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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手人在抖_拂泱【完结】(45)

  厅堂内烛台高筑,明亮光华,地上则铺着细羊毛团花密织的后软红毡,七八名少女luǒ着小足,在chūn意盎然的奏曲中,起——纵——回旋,茜裙绢扇、粉颈嫣颊,正牙板轻拍、丝竹靡靡,她们步步柔腻,汗水细细地浸到鬓角,一缕缕幽香伴随着汗水蒸腾而起,薄裳飘dàng,错杂一室。若不是那扇为了嫌热、特意支起的雕花木窗里不时泛进一些入了夜的chūn寒,如今景致,只怕旁观者未饮酒便要醉了。

  辛夷站在门槛上,视线越过跌宕不休的薄裳,极其不易的瞧清了室内布置,两列黑漆红底案桌分列两侧,奴才们执壶或垂首,恭恭敬敬服侍在后柱后,从上往下,依次坐着京师里有身份的达官贵族。

  是一眼就望见了端坐厅堂最高处的那个人,素雅淡色蓝袍,袖口暗绣花纹,腰间束白条,捂得紧实,却松松垮垮的露出领口一截雪白,锁骨如象牙,几乎催出雪样光泽来。眉眼并不jīng致,淡眉疏眼,瞳孔却是黑的,像泼了墨,哪怕身处荒糜场景,也不过似投影下漆黑无底的深渊,折she不出丝毫光华。但当他发现辛夷在看自己时,一抹温温柔柔的笑纹便浮出了嘴角,两条法令纹从鼻翼浅浅划下,看上去似是有点倦意,和煦若陌上的风。

  ☆、迎风接尘宴

  随着阿燃视线,在座所有人都望向了辛夷,惊诧有之,好奇有之。阿燃挥了挥手,舞女们躬身如cháo水退下,留下空dàngdàng的红地毯,高台深烛,像白日耀在头顶,众目睽睽之下,辛夷托起浓衣长裳,一步步挪近,鬓发饰物啷当,清响宛如闪电一径蔓延至大厅那样深长。

  “臣偶尔寒疾,迎宴来迟,望圣上降罪。”

  “病了怎么不派人通传一声?”阿燃推开盘碟,低身伏在桌面上,眉目温存如水。

  “臣——”“好啦,今儿是家宴,别那么客套,”阿燃掐断道,他手里适才一直握着只银勺羹,丢也不是,吃也不是,就那么握着,像个小孩似一下下击在瓷碟边沿,铿铿锵锵,“你先坐下,好生吃点东西,来人,设宴。”太监吴忠环视一圈,忽地皱了眉眼,几步上前凑到阿燃身边道:“圣上,郡主来迟,只能与人挤着坐了。”

  阿燃抬眼,他的右手下方依次是老王旧臣,左手边依次是新近贵胄。右手下方以府中长辈王妃为首,左手下方以顾之期为主——按照规矩,身为谕旨钦赐的辛夷理所应当与顾之期同坐。这么简单的道理吴忠不会想不到,令在场所有人难堪的是,顾之期身边有人。是个女人。

  头戴点翠金凤冠,做成孔雀开屏式,冠身镶满红绿宝石,珠光宝气,帔子披挂胸前,下垂两颗金玉坠子,端然王妃架势,人也生的漂亮,听到阿燃说话立即怯怯的把脸凑到顾之期背后,一碰她肩膀都能惊得跳起来似的。眉如远山,双瞳剪水,隐约间,似与辛夷有几分相似。这倒也没什么,世间最好看的女子容貌都离不开固定审美。

  辛夷自然也在看她。

  四目相jiāo,有如秋水大雁般的yīn影飞过辛夷的瞳孔,飞往千山万水的眉峰间。

  倘若没有逃避诏书,心甘qíng愿的屈服于现实,是否现在坐在他旁边的就是自己,不必再受他人端了看戏心态的折磨。

  但是,心——甘——qíng——愿——这四个字,哪儿有那么简单。

  没有人能泅潜到过往,抹杀错误,记忆像刺钉在心上,拉出微笑时还会隐隐生疼。

  为了征战沙场的父亲,为了好好活下去,这一切,又有什么呢。不过都是一场戏罢了。

  阿燃道:“卿家。”

  顾之期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端然倜傥,拱手道:“臣在。”

  “你能给朕解释一下吗?”

  “敏敏是王爷在郦城新纳的妾,”话题被人接过,门口迈进端庄款款的太妃,一袭雪蚕丝面料沉坠,钩纹盛放明艳的凌霄花,一步一波làng泛出暗滑的光泽。奢侈而低调。她目不斜视的路过辛夷,径直走向府中早早预留的位置。

  “郡主金贵,我府小奉承不起,不敢轻易去隔壁使唤陪同。又怕失礼,家里少了女人当家主持怎行,就收了敏敏,温顺恭良,不与世争,但因当时距离都城太远,这些破旧私事儿,就未禀告于圣上了。”

  “太妃真是有心了,”阿燃叮的声敲响瓷盘,漫不经心递向顾之期:“不过,我问的是王爷,而且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话已至此,顾之期自然明白阿燃挑衅的是什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郡主昨日染了寒疾,不敢面见圣上,怕玷污圣颜,还望此罪!”

  “赐谁的罪?”阿燃翘起唇瓣,不疾不徐道:“虽然外面流言风语,但朕是不信的,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亲人,我只希望你好……”

  “恕老臣臣直谏!”右手旁的刘太傅站起来躬身行礼道:“要论今日京城最大的风言风语,莫过于圣上为迎接王爷而私拆牌坊,闹得人心惶惶,为图一己私利,不顾百姓信仰——”“太傅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首端宰辅辩论道:“私会不议朝政,这是规矩。你何必要在接风洗尘的宴席上说这些坏兴致的话,要真有想法,大可明日上书。你啊,真是越老越糊涂!”

  说罢宰辅微微对太妃点头行礼。太妃报以微笑回应,这宰辅也是她娘家门下的,怎能不对她恭敬。然而京都关系圈亦牵绊到某件心事,太妃耿耿于怀的闭了闭眼,收敛qíng绪。再睁眼时,惯xing笑容以稳稳带上。

  “大家别吵了。敏敏妹妹,你就好好坐在那位置吧,不必担心我,只要王爷喜欢的,哪怕街坊排柱都能拆,何况小小的位置呢。”

  四下一片歌功颂德,歌舞升平,辛夷明晃晃的站在原地好似没有一个人在意,好似已隐藏到烛影中去了。

  泪水不争气涌上眼眶,辛夷赶紧垂头施礼,怕被人见。

  抬脚踩入及踝深红毯柔软如沼泽地,辛夷收回脚,施施一礼:“臣身体不适,就先行退下了。”

  “等等!”阿燃起身挪到旁边,拍拍红纹黑底蟒龙椅,道:“你要嫌弃没给你留好位置,那你就来跟我一起坐吧。”

  顾之期本在斟酒,拇指勾了把手斜斜一倾,洒出几许。辛夷一愣,惊疑道:“阿燃,这于理不合吧。”

  “过来,”阿燃道,简单gān脆,没有拒绝余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星子,捧起他这尊神。心意明白,他这句话是命令语气,令人不容抗拒。

  “是……”无法,只得去了。辛夷心有所思,途径顾之期走上台阶时,忍不住瞥了眼,顾之期头顶只露出个漩涡,独自一个儿胡吃海喝,酒渍洒在袖口,以布作纸,宛如泼了小片将开未开的梅。

  避而不见。

  避而不谈。

  害怕?反感?

  辛夷萎靡在榻上,心里像窝着块石头,耿耿的,什么都吃不下。

  侧旁,阿燃举杯就饮,拂袖扬起轻轻浅浅酒香气。罢杯外倚,似有倦意的揉了揉眼,细长的眼角一挑:“辛夷,我一直在等你来,特意为你布置了一场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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