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哪能这般轻飘飘地废立,当中牵扯颇广,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我不能因一己之私便草率行事。”段淞思量半晌,终于端出了一个极为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么?”段琉似笑非笑,抱臂望着他,似是已经看穿了他无力的狡辩。
“自然。”段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盯着院内一株挂了霜的兰草。
“可我这里到是还有几个人选,咱们不若先挑挑看,寻个合适的时机就将她换了罢。”段琉极为热心似的,还真给他列出了几个闺秀的名字。
“不成。”段淞却极为果断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为何?”
段淞犹豫了一瞬,“她...也没犯什么大错,罪不至死,若单单废了她,只怕日后还要惹出些别的事端来,还是由我来盯着她吧。”
段琉却摇了摇头,叹道:“啧,你当真糊涂!”
“皇姐,我都这般深明大义了,哪里糊涂?”段淞不解。
段琉打量着他的神色,不太确定地吸了口气,眯眼道:“你究竟是当真不知,还是羞于同我明言?”
“什么羞于明言,我不是将一切都同你说了么?”段淞愈发迷惑了。
段琉犹豫片刻,遂向一旁走了两步,指着远处的太液池,“之前她从蓬莱峰顶落水时,你可记得自己是什么心情?”
段淞也来到她身侧,两人便彻底走出了寝殿内能听见的范围。
“我...自是颇为意外,后又觉得气愤,想来是有人要刻意加害于我。”
“不是后来,就是当时,”段琉回首,直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正好瞧见她落水了么?”
“当时...”段淞盯着远处模糊的凉亭,暂时陷入回忆中,“好像也没来得及想什么。”
“你可曾担心她就此殁了?”
“......”段淞没有回答,但他的神色却微震了震。
“还说自己不糊涂,”段琉了然轻哂,“你对她屡屡纵容,难道是因为厌恶她?”
“我就是厌恶她。”段淞虽在反驳,语句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好,你说是便是吧。”段琉也没同他继续争辩,只是同他一样望向那蓬莱峰顶的凉亭,若有所思。
*
刘太医走前,留下了一个几经删改的方子,似是怕傅南霜多想,他还特意交代了句。
“殿下无需多虑,不过一时急火攻心,也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喝两剂益气舒心的汤药,休养几日便好了。”
傅南霜出于礼貌看向他,眨了一次眼,算是道谢。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肯定没什么大问题,虽然晕倒,但顶多也就是情急之下的呼吸性碱中毒。被气得。
而有了刘太医的话,明义殿的人,乃至整个皇宫的人,也都没将皇后的突然昏倒当回事。
直到——
“去把皇后叫来。”段淞烦扰不堪地揉了揉眉心。
这两日他真是过得苦不堪言,前脚刚将给他送药膳的德妃打发走,那淑妃又忙不迭跟上,说是新作了幅秋景图,定要同他共赏。
他虚与委蛇地周旋了许久,可算是得了一刻空闲,正欲去太液池旁散心,可那蛮族公主又不知从何处知晓了他的行踪,侯在道旁等着生扑于他,吓得他半路折返,好一阵心惊。
半晌,传信之人归来,那内侍看得出陛下心绪不佳,因自己没办成事,便更有些肝颤。
“陛下...”
“皇后呢?”段淞从案牍中稍抬眼,视线向后探去,却见他身后空无一人,眉心拧得更深了几分。
“回陛下,皇后殿下还在病中休养,说是不便来向您请安,还望陛下见谅。”内侍勾着背,几乎将头埋到胸口里。
“还在病中?”段淞手下笔势一顿,留下一道扭曲的墨迹。
已经过去了五日,太医都说她没什么大碍,现在说还在病中,她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积郁成疾了。
段淞冷笑,还能是为什么而郁?
“是,奴听明义殿的宫人说,殿下这几日一直在发着低热,时昏时醒,都没出过寝殿的门。”
“低热?”段淞将笔尖微微抬起,他开始有些不确定了,“后来可有让太医看过?”
“回...陛下,明义殿的宫人说,殿下并不愿请太医,说是休息几日便好。”内侍已经有些腿软,今日这差事当真是难办,早知自己就该称病告假的。
段淞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随即将笔搁回架上,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朕去看看。”
明义殿。
“参...见陛下。”明义殿的宫人这几日颇有些懒散,突见陛下驾到,惊得魂不附体,忙跪下迎驾。
段淞没有片刻停留,径直来到寝殿旁,可在门边抬起手时却稍犹疑了一瞬,不过也只有一瞬,终还是一把推开了房门。
他本以为房中定是一片昏沉浊气,可没想到的是,正对床榻的窗竟大敞着,十月的寒风吹得床帏上下翻飞,那榻上横卧的身影因此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