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禾站在队伍的最前头,闻言一脸窘迫地挠挠头,窝着双手,嘿嘿傻笑。
“老禾我不会说话,真要说,那是夫人的凉菜好吃,琴音也好听……”
“哈哈哈!”
“老禾,夫人让你夸自己,不是让你夸夫人!”
“原是冲着夫人的菜才如此卖力……”
人群里一片笑闹,惊得田间的麻雀振翅而起,惶惶然不知飞往何处去。
笑笑闹闹又是许久。
直至夕照拢起最后一抹余晖,姒云接过姒洛递来的统计结果,正要上前公布,忽听人群外一阵骚动。
只片刻,凉棚外倏地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小山!小山你怎么了!”
听出小方的声音,姒云陡然抬眸,却见人群后头,那几个躲在棚外看热闹的半大小子不知怎的乱作了一团。
正中那人——姒云还记得他是少年中最活泼那位,时不时插话,做事也积极——两眼充血,双颊涨红,手里还握着半个饼子不放。
小方撑在他臂窝下,急得满头大汗,却不知如何帮他。
“让开!”姒云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此举会否有后患,将名单塞还给姒洛,穿过人群,大步走向几名少年。
人群自发让出通路,又纷纷围拢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交头接耳,却不敢高声说话。
“小方,让开!”
“夫人!”看清来人,小方泫然欲泣,顾不得尊卑有别,仿似看见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衣袂,“夫人,快救救小山!”
被米饼呛住的少年已经两眼泛白,眼看就要失去神识,姒云推开小方,搀住小山道:“可是噎着了?”
那少年涨红着脸,朝她点点头。
还能作出回应!
“让出些地方!”
姒云顾不得众人目光,大步绕到小山身后,两手穿过他腋下,在他腹部上方交握成拳,而后用尽全身力气朝斜上方一提。
“这是?”
“夫人在作甚?”
“……”
人群中响起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的交头接耳声,姒云置若罔闻,一次不成,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又是一提,再一提!
“咳——咳咳咳!”
一团变了形的米饼从小山口里飞出,姒云陡然脱力。
少年跌坐在地不停咳嗽之时,她亦累得够呛,一手搭在姒洛腕上,一手不停扇着风。
“小山!”小方箭步上前,搀住少年,上下打量他神色,“可还好?”
“别急着说话。”姒云连忙上前,嘱咐旁人道,“快拿些水来。小山,身上可有不适?方才我撞到的地方,可觉着疼?”
小山从初时的惊愕里回过神,俯身趴在地上,摇头道:“小山无碍,谢夫人救命之恩!”
他的声音虽有些哑,脸色已无平时无异。
众人恍然大悟,夫人方才那不合礼数的举动原是为救一介小民的性命。
丰镐多贵人,平日里自诩尊贵,与庶人共用一路尚且不愿,遑论坐镇田庄半日,亲手布菜,为他们抚琴,如今还不嫌小子命贱救他性命……
一桩桩一件件,庄上人如何会看不清?
不多时,“活神仙”“仙人转世”等词次第响起,很快传至日暮乡野间。
一日事忙,姒云早没了应付的力气,正巧齐伯齐叔来接她回宫,她将拾掇之事交由他二人,和姒洛先朝庄外的辇车走去。
“夫人?”
车外暮光似霞柳如烟,登上辇车不多时,姒云正闭目小憩,帘外忽又传来问安声。
“小方?”听出来人的声音,姒云轻揉了揉眉心,掀起帘幔道,“怎么过来了?可是小山出了什么事?”
小方不应声,双手攒着迟疑许久,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救命之恩,小方无以为报,只盼能跟在夫人身边,饲马护院,打杂烧水,小方什么都能做!”
姒云心念一动。
夕阳余晖乘着晚风洒落在他瘦弱却刚毅的脊背上,身子虽瘦弱,脊骨却分明,好似风吹不折,雪压不弯的猗猗青竹。
最是少年心赤忱。
虽非本意,莫非她即将拥有一个只忠于她的侍卫?
姒云眸光微转,笑道:“你先起身,容我回禀大王,再领你回宫不迟。”
“谢夫人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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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过半,春月过中庭,乾和殿内依稀若有孤灯摇曳。
荧荧烛火勾勒出案后之人清俊眉目,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案前铺着几张纸,走笔无力,形状奇诡,旁书“锄”、“铲”等纹样,似字又不是字,也不知是何意。
“她救了那庶人?”
“是。”暗影里倏忽映出另一道颀长的身影,却是身轻如燕的召子季。
他挠挠头,又道:“夫人自身后抱住那少年,往上提了几次,卡在喉里的米饼便喷了出来。”
“抱住?”周王剑眉微挑,“怎么个抱法?”
召子季两眼滴溜一转,笃定道:“严丝合缝。”
周王:“……”
“大王。”脚步声传来,却是守在门外的子澧躬身而来,恭敬道,“褒夫人求见。”
“褒夫人?”周王垂目看向案前,“现在?”
子澧躬身颔首:“说是做了点心,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想拿来与大王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