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阿克敦,我记住你了!”我朝他们点了个头,拉着金毛退回家里。
翻出从未用过的笔墨纸砚,花了小半个时辰润笔,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一首《沁园春.雪》
接着又用羽毛笔写了封简短的信:
敬爱的王爷,前几日在圆明园浪费了您的湖笔徽墨,我感到十分羞愧。为了以后不给您丢脸,我决定好好练字,这是我照您的字临摹的一首不知出处的诗,斗胆请您指教。
公元1715年 5月15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四月初二日 阴
诗和信是早上从东堂送去的,回信是下午来的。
我还以为,他现在愤懑忧虑,没工夫搭理我,没想到意念如此强大,内核如此稳定,效率还是一如既往得高。
随信而来的,还有两盒宫廷糕点大八件。即福字饼、禄字饼、寿字饼、喜字饼、太师饼、椒盐饼、枣花糕、萨其玛。
是以枣泥、青梅、葡萄干、玫瑰、豆沙、白糖、香蕉、椒盐等八种原料为馅,用猪油、水和面做皮,以皮包馅,烘烤而成的点心套餐。
可惜我不嗜甜食。于是一盒分给了郎世宁他们,另一盒留给居生。
展信,还是一如既往的淡雅清香,字迹朴实无华却兼纳乾坤。
“词很好,气吞山河,堪比东坡先生之赤壁怀古,志向抱负则更胜一筹。
你的心意我知,懂我者,亦只有你。但此词仅限你我二人知晓,断不可传阅旁人。
字很差,不可对外称照着我的字临摹的,切记。
你说过,人有所长,必有所短。你胸中有沟壑,腹里有乾坤,不必拘于小节。毛笔用不熟,不用便是。就算将来有需要,代笔先生比比皆是。
何况我观你近来忙得很,哪有功夫沉下心练字。上次我让你再汇报,你连个回音也没有!心要往一处放,劲要往一出使,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徒劳无益。
另,还是要多读书。《战国策·秦策三》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於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
敬爱岂可乱用?”
……
我送他这首词,是冒着巨大风险的,词中既有江山,又有各朝君王,再来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明显有鼓励暗示的意思。
以他现在的作风,装作不懂,甚至派人捉我回去拷问词作者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没有,他说,懂我者,亦只有你。
可见他这时候确实很脆弱,很失望,很没有信心,很需要别人的认可。
同时他也很小心,连个称呼都要上纲上线,还嘱咐我不要把词给别人看。可见对我格外信任、包容。
他真的完全领会了我的意图,并且给予充分正向反馈。
我不由想起他扮作农夫,在田埂上揪狗尾巴草的模样,忽然觉得,连这几句说教都变得有点可爱了。
不过既然他都点出来,我不敢忽视,赶紧又回了封信,汇报了关于他在上一封信中提出的,那三个问题的思考,还请求他让八福把驴车送来。
这回用的称呼是:尊敬的。下署:不再穷酸的秋童。
公元1715年 5月19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四月初六日 晴
选了这个良辰吉日,十四正式出征。
他前脚刚走,宫里就来人传话,宜妃要见我。
我的官服还没有做好,仍穿着西装进宫。引导我的,还是上次那个刘侍监。
因为常年躬身,他的腰背好像已经直不起来了,仰头将我打量了一番,笑道:“大人比上次见更有气场了,当了官果然不一样。”
我自谦了几句,忽听他又道:“奴才听说,造办处给您做了两套官服,一套男装,一套女装,男装威武,女装端雅。等大人穿上官服,想必风采更胜,就是探花郎也逊色几分。”
哈,叫我过去定夺了半天,最后男装女装都做了!
说的我都有点期待了。
这一次,承乾宫很安静。
宜妃化着淡妆,穿着便袍,在那棵老梨树下逗弄她的画眉鸟。
旁边有个眉清目秀的宫女捧着食盒侍奉,一见我走近就主动退远了。
“这个给我吧。”我向她讨来食盒,走到宜妃身边请安。
宜妃低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伶俐劲儿。”
我嘿嘿一笑:“能叫娘娘喜欢,是微臣天大的福分。”
她拍拍我的脑袋:“起来吧。来我这儿的,除了奴婢就是奴才,你是第一个称臣的。”
“仰赖娘年提携,秋童没齿难忘。倘能叫天下人知道娘娘的慈悲,微臣做什么都愿意。”
她没接我这话,轻叹一句,望着笼子里蔫头巴脑的画眉道:“你瞧它,年轻的时候声音又脆又响,在梨树上一叫,给整个院子增色不少。现在老了,叫不动了,占着这么好的春光,只会打瞌睡,让人看着就丧气。宫人们都劝我,把它送走,换一只新的。”
“会叫的画眉到处都有,陪娘娘度过一个有一个美好春夏的,只有这一只。衣服总会变旧,人都会变老。微臣从前听过一个说法,一个人真正的消亡,是这世上记得她的最后一个人死去。反之,只要一直有人记着她,那她就一直存在。记忆就是这样,只要载体还在,就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