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在窗外。
轻柔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我试图睁开眼, 一开始没有成功。
只觉得眼前的光好像更亮了,应该是来人束起了床幔。
紧随听觉苏醒的五感是嗅觉:一股清冽甘甜的芳香混着雨水和土地的腥气飘入鼻端,仿佛一阵清风, 吹散了蒸笼里凝滞的热气,带走了令人作呕的蒸肉味儿。
我在梦和现实的边缘极力挣扎。
“哎, 又睡了三天没醒, 这可怎么得了。”来人发出愁闷的感叹,却不晓得拉我一把。
只要她稍稍伸个手,我就能从那紧张凶险令人绝望的梦境中逃出来。
吱呀。
这回开的是门。
一串水啧啧的脚步声踢踏进来, 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欢天喜地地叫道:“东家!”
床边人急切地问:“刘大夫来了?”
“不是!”小丫头喘了口气儿,喜道:“岳夫人来了!”
“岳夫人带着大夫来的?”
“那倒没有, 不过岳夫人带了个好消息来!”
床边人啐了她一口:“什么好消息能比的上请个好大夫?”
小丫头一跺脚:“哎呀东家!王大夫开的药正熬着, 宋大夫才刚施完针不到两个时辰, 这两位都是京城最好的大夫,您又要请刘大夫、马大夫,还总让别人推荐大夫, 这么多大夫,您到底听谁的?”
“呸,那俩废物就别提了!一个多月了, 秋大人不仅没好, 还越来越迷糊, 可不得多换几个, 才知道谁有真本事!”
被堵回去地小丫头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教你多少回了, 要说话就说清楚, 不说就闭紧嘴!嗡嗡嗡,像个苍蝇, 真讨人厌!再不改,别在我跟前伺候了!”
这火爆脾气可够强势的……我躺着都觉得备受压迫。
小丫头被她呵斥得越发瓮声瓮气:“岳夫人说十四爷打了胜仗,很快就要回来了。”
床边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俯身激动地说:“秋大人,你听到了吗?十四爷打了胜仗,要回来了!有了军功,他就能保那八个旗兵不死了!”
哎,她是懂我的。
堂审结束后,我陷入昏迷,被抬出刑部。由于案件还没彻底厘清,我的出租屋不能解封,所以无处可去。
本来叶兰已准备好了安置我的地方,可十四贝勒府竟然也派人来接我——高忠和阿克敦为我劫狱,风雨血腥席卷了整个京城。现在人人都晓得,十四爷把我放在心尖尖上,再度默认我是他的人。
于是完颜福晋被舆论高高架起,不得不拿出主母的贤惠和度量,帮十四照顾我。一方面是照顾,另一方面也是看管。她怕万一流落别家,再来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邻居’,贝勒府的脸可就真丢尽了。
幸亏叶兰知道我绝不肯回贝勒府,强势把我带走。
她和姐妹会的成员商量再三,最终将我交给了晋银票号的女东家——陈付氏。
陈付氏原名付怀兰,是一位陈姓山西盐商的遗孀。十六岁嫁人,十八岁守寡,无儿无女,被宗亲霸占家产,携寡婆婆和丈夫的一堆小妾来京另起炉灶,十几年经营下去,现在已成了赫赫有名的晋商。
她名下房产众多,找一处幽静之所安置我不难。
最初我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醒来像没事儿人一样,去步兵统领衙门看了高忠和阿克敦他们,与姐妹会成员见了面,拜谢过九贝勒,去广和戏院看了最终彩排,和白晋商定了给慈善基金会挂牌的时间,参加基金会会员们组织的饭局……
所有节奏和入狱前一样紧凑,好像这件事轻轻松松就揭过去了。
没想到从第三天开始,状态忽然急转直下。
那天一早,内务府派人接我去畅春园领赏——洗清冤屈后,为了安抚我,也为了安抚受惊的百官,皇帝赏赐给我一件黄马褂。
黄马褂,顾名思义,就是明黄色的马褂。明黄色只有皇帝能用,所以赏赐用黄,代表皇帝的盛宠,是极大的荣耀。一般只有四类人可以穿。
第一类是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他们穿的黄马褂属于工作服,被称为“职任马褂”。只有当值时可以穿。
第二类是皇帝在打猎期间赏赐给表现优异者的,被称为“行围褂”,只能在伴随皇帝围猎期间才能穿,在其他任何场合穿都属于违禁。
第三类黄马褂是赏给使臣的,领职前去外国谈判及互通友好的使臣们,会穿着黄马褂出国,相当于一种代表朝廷的正装,是国家的象征。
第四类是行军功论赏赐的时候,皇帝特赐给有军功的将军们的。
我这种属于无功获赏,大清入关七十多年都没几例。既属于特事特例,又在情理之中。大臣们艳羡不已,却都没法嫉妒。
按规矩,获赏后必需骑马绕紫禁城一圈以彰显皇恩浩荡。
当初我进刑部大狱,是带枷过市,尊严丧尽。
这一次,皇上特旨,让我穿着黄马褂,骑着高头大马,绕紫禁城一圈后,再重走当时入狱的路径,还诏令原刑部侍郎杜斌和直隶司李达为我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