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道:“你确定?礼部官员找我帮忙翻译了来访公函,上面有所有人员名单,没有埃文麦克沃伊这个名字。”
他很确定地点了下头:“英国好像有个什么选举,只能由平民参加,所以他放弃伯爵身份,改名为威尔布鲁克参加选举,并当上了议员。这次就是由他带队来大清。”
我石化了至少三十秒。
真没想到自由不羁的埃文会从政,还当上了国会议员。
他这次来……
我知道年羹尧干什么来了。
一个落魄伯爵可以随意欺负,一国使臣可是碰不得。
埃文华丽归来,无论是索要挚爱,还是为了复仇,只要把他和晓玲的私情捅出来,都够年羹尧喝一壶的。
让婚前失贞的姑娘带孕嫁到皇家,往小了说叫欺君,往大了说叫有意混淆皇家血脉!
果然听四爷道:“他或许以为,以英国大使的身份来就能把年晓玲带走,其实他们的过往一旦张扬出去,别人且后论,年晓玲必死无疑。现在能和他说上话的人只有你,你得在他进京之前,打消他一切蠢念头。”
能救年羹尧的,根本不是四爷,是我!
可我凭什么轻易帮他?当年怎么欺辱我的,我可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四爷道:“等他进京述职,我让他给你磕头。”
我摇摇头道:“磕头就不必了,他这样的人,脸上服了心里不服,自觉受了辱,他日还会找机会报复我。你让他答应我,每年在他的属地建一所学校,专供女子读书,要和男人读一样的书,不准读女戒、女德之类的!”
四爷失笑,“夫子说得不错,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得罪。你可真会治他难受。”
1721年8月20日康熙六十年六月二十八晴
负责迎接英国使团的礼部官员是杨猛,他如今已经升到正五品主客清理司郎中。
早上七点四十分,英国战舰‘君主号’到达天津白河口,使臣威尔布鲁克带领六十名随员踏上中国土地。
我和杨猛一前一后地迎上去,慢慢在晨雾中看清了威尔的庐山真面目。
即便左眼蒙上了黑色的眼罩,飘逸的金发贴头皮扎了起来,以前总是开到胸口的衬衫上扎起了优雅的领结,上唇蓄起了卷翘的八字胡,拿剑和小提琴的手里拄着权杖,我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埃文。
可是,气场和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他现在看上去就像泰坦尼克号上头等舱里的政客,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呼啸山庄里的希斯克利。
我心里忽然没底了。
“尊贵的秋大人。”他朝我微微鞠躬,行了个绅士礼,微微笑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记得在福建重逢的时候,他因为我不愿和他拥抱贴面而抱怨,现在……
我必须得唤醒曾经的友谊。
“一言难尽。前两年我独自在国外度过了一段艰难危险的时光,你想听吗?我们边走边聊好吗?”
埃文站在原地没动,半晌摇摇头:“不,你什么都没变。但你瞧瞧我,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埃文……”
“威尔!”他皮笑肉不笑地强调了道:“你认识的埃文已经死了。遗憾的是,他没有死在梦乡,也没有死在海上,更没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而是孤零零死在中国一座不知名的大山里。就像一条鱼死在了沙漠。”
“可他的爱人还在等他。”我掏出晓玲秀的荷包,里面有一张皱巴巴怎么都捋不平的纸,上面是他亲手写的‘年’字,“不管他变成谁,爱他的人,永远都不会认错。”
埃文不再笑了。
他接过荷包,眉头轻蹙,“她还好吗?”
“她曾崩溃过,后来活了过来,现在比所有人都坚韧,因为她相信你会回来。”
“那她来了吗?”
我看着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竭诚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让你们能长相厮守。”
“得了吧,秋童。”埃文忽然笑了,随意一抬手腕,将荷包扔到海里,“我早就知道了,她嫁给了你爱的男人,占据了你的位子。我也知道为什么她家人一定要把她嫁给他,我更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但是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并不是来为一个可怜的痴情人讨公道的。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你想和我叙旧吗?当然可以,但要等我觐见完皇帝,把大不列颠联合王国国王和首相大人赋予我的使命完成。”
说罢微微一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么,请问我们现在可以朝北京出发吗?”
在他坚毅而闪亮的双眸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冒险家。
我记得,从1714年初遇,他就执着于觐见康熙。
七年了,吃了无数次闭门羹,走过几万里弯路,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梦想终于快要实现了。
单就这一点,我应该为他感到开心。
“不急。天津海关要核对你们此行的人员、物资,还要给所有人发放入关文书,给所有物资装车、贴上封条。在此期间,我会先带你们吃一顿正宗的北方菜,我们聊聊你们使团的出访目标。”我和他一并向前走着,不再提私事,而是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聊起了此行相关话题,“我在名单里看到,你带了几位科学家,可惜没有我最崇拜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