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了皱眉,蓦然抬眼,敏锐地望向宫殿的高处——
虽然那一排排雕花窗槅看不清内里,但盛婳就是没来由地觉得,好似有什么人在暗处默默注视着她。
她无法分辨这种如同被蛰伏丛中的野兽盯上的感觉是否是她的错觉,只能对崔树旌道:
“好了,既然知道我是来劝你走的就不要再在这里傻站了,天怪冷的。”
“哦。”崔树旌看了她一眼,怕再黏糊下去她要生气,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
那道落在她身上阴晦不明的目光消失了。
“春舟,把东西交给邓公公。”盛婳吩咐道。
虽然暂时不想见到祁歇,但盛婳终究不想和他闹得太僵,记着他嗜甜,她在出门前便吩咐厨房赶出几道她曾经根据现代美食改良而成的点心出来,都是祁歇爱吃的。
春舟连忙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
盛婳柔声道:“邓公公,劳烦您将这个食盒转交给圣上,就说是我亲手做的,还望陛下笑纳。”
盛婳虽然会下厨,但懒性作祟,在府中很少真的动过手,她会这么说,也是看准了祁歇不一定能尝出是不是她做的味道,想来个浑水摸鱼。而且亲手做的送出去,说着好听也更显诚意。
“好嘞。奴家这就拿进去。”
邓公公早就听崔淮说过这位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非同凡响,知道陛下因为她没有出席登基大典而脸色难看了几日,此时见盛婳肯示软,登时喜笑颜开,忙不迭接过去。
他走到一半又撤回来,朝着盛婳挤眉弄眼道:
“您呢?怎么不一起进去?”
盛婳状似病弱地咳了几声:“本宫还抱恙在身,就不进去过给陛下病气了。”
“原来如此。”邓公公若有所思道。
盛婳目送他进了殿内,正要转身带着崔树旌和春舟离开,没走几步,后面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殿下留步——!”
盛婳转过头,讶异道:“任顺?”
任顺从身后追了上来,停步后喘气如牛道:
“殿、殿下,既然进了宫,怎能过殿而不入?”
盛婳犹豫了一会儿,她也知道此举不妥当,传出去可能还要叫人以为这皇宫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并且还会衍生出她这位公主目中无人、与天子不和的风言风语——好吧,确实也不是很和。
但若不进去觐见,确实有失礼数。盛婳迟疑的片刻,任顺再接再厉道:
“您看,您受了这册封的圣旨,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宫谢恩,陛下也没有说什么,现下您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不顺便谢恩,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册封的圣旨是盛婳病得昏昏沉沉的前两日由王管家代接的,内容是保留盛婳公主封号,追加大片封地——几乎是天韶国国土的三分之一,已是册封的规格极致,可以说是把小半个天韶国拱手相让了,相比起来盛瓒之前给的封地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这几日,京中因为这件事把盛婳两朝获得的荣宠吹得神乎其神,沸沸扬扬。
任顺不提,盛婳差点忘了这茬,一时间更加踌躇了。
任顺偷偷摸摸凑近前去,压低声音道:
“而且啊,虽然陛下嘴上不说,但属下还是看得出来他这几日神思不属的,想必极盼着与您相见呢,您看……”
他话还没说完,盛婳突觉喉咙干痒,这次不是装的了,她本就是强撑着病体进的宫,此时根本收不住势,越咳越严重,难受到微微弯下了腰。
崔树旌也不好受,连忙轻拍着她瘦削的背脊,低声问她:
“没事吧?”
殿阁高处,祁歇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拳头攥得手背上青筋凸起,心脏如同被万蚁啃噬,他几乎克制不住飞身下去的脚步。
以往她生病,都有他陪在身边。然而这一次,他被彻底驱逐出她的世界,他再没有理由如崔树旌一般守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他又只能硬生生忍下心中那股暴涨而起的焦躁和疼惜,沉默地站在窗前,通红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下面。
盛婳好不容易缓过来,脸上因方才咳嗽得太过用力而染上薄红,她带着歉意道:
“任顺,我这风寒尚未痊愈,今日实在是没准备好,你回去告知陛下,等我病好了,一定入宫觐见。”
她说完就被崔树旌搀扶着离开。春舟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哎!殿下别急着走啊!”
任顺还想抬脚再追,身后又追上来一个小太监:
“陛下说让她走,不必再劝了。”
“……”
祁歇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宫道尽头,才终于收回了晦暗的目光。
他转过身去,看向桌上那个静置的食盒。
邓公公十分有眼色,见状连忙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碟碟卖相精致的点心。
“她跟你说,这是她做的?”
“是。”
邓公公毕恭毕敬地点头,过了一会儿,却只听到头顶传来一身轻笑。
那笑里似乎有嘲讽。
他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
祁歇盯着那一碟碟从外形就能看出来不是她手艺的点心,方才见到这个食盒时生出的一分欢喜转眼燃为死寂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