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说不是她的功劳,他得了答案也该回去了。然而看着盛婳好整以暇的眼神,傅裘却不想就这样离开,而是鬼使神差地换了个话题:
“那……李家欠我的医药费你给我讨回来了没?”
话一出口,傅裘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他怎么找了这样一个话题?
如今傅家沉冤得雪,且再得重用,他也不缺这三瓜两枣,此时提这茬,倒显得他多少有些寒碜。
盛婳听着他干巴巴的问话,知晓这是少年言不由衷的搭讪,噗嗤一笑:
“傅少爷,李家该流放的流放,该抄斩的也抄斩了,你让我上哪去给你讨这笔医药费呀?”
傅裘脸红更甚,既然起了头,他也只能继续嘴硬下去:
“这可是你上次答应过我的。”
回想起当日的情形,盛婳面露恍然,故意拖长了尾调道:“你确定吗?”
傅裘顿了顿,眉头一皱。
不对……她当时好像确实没答应他……不仅如此,后来的医药费也是她垫付的……
傅裘俊脸爆红,开始语无伦次:
“是、是本公子说错话了!”说着,他强装镇定地解下腰间的钱袋,一股脑数也不数丢给她:
“还给你!我走了。”
盛婳见把人逗急了,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裘原本已经转身,听到她的笑声又转过头,耳根红得不像样: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行,我不笑了。”
看他一副要炸毛的模样,盛婳总算止住了笑声,只是眼角眉梢还是透露着些许戏谑之意,容色生光:
“傅少爷既然来都来了,不若留下来吃顿年夜饭?”
傅裘小声嘟囔道:“你让我留就留,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盛婳没听清:“嗯?”
傅裘顿时收起小心思,略微沉吟,才哼了一声答:
“勉为其难给你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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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司浔茵还是一副风卷残云的老样子,盛婳已经习以为常,作为东道主,她习惯性地问傅裘:
“想吃什么?”
“不用,我自己会夹。”
傅裘不想被她当作需要人照顾的小孩,然而,他刚一伸筷,盛婳便心有灵犀地通过转桌把一碟糖霜芋条送到他面前。
傅裘狐疑地看着她:她怎么知道他想吃这个?
仿佛要跟盛婳较劲似的,傅裘随手指着刚被盛婳转过去的一盘菜,梗着脖子道:
“我要吃那个。”
盛婳看着那道菜上附着的青椒和辣椒,沉默一瞬,问:
“你确定?”
她记得他是不能吃辣的。
傅裘此时也看清了那道菜是辣子鸡丁,不想被盛婳看轻,他语气生硬:
“我确定。”
好吧,没准他这辈子的口味变了呢。盛婳只好又把桌子转了过去,看到傅裘硬着头皮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结果他没嚼几下就吐了出来,随即疯狂喝水。
“噗。”盛婳又没忍住泄露了一丝笑意。
傅裘似有所感,箭一般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不许笑。”
盛婳也不准备再把他惹毛:以她对傅裘的了解,这货是真有可能在接收到她的嘲笑之后怒而把一整盘辣子鸡丁通通吃下去,然后被急急送医。
她又把甜品转了过去。这回,傅裘终于老老实实动了筷子,安静吃着不说话了。
盛婳看着他鹌鹑似的吃法,知晓这是他缓解尴尬的一种方式,心中乐呵极了:
傅裘这副模样,实在看不出上辈子在朝堂之上掷地有声字字珠玑的风范。
现在的他,因为傅家及时洗刷了冤屈,父亲也没有像上辈子一样病死在牢里,还得到了太医院的倾力诊治,病情日渐转好,所以他的身上仍有一种短暂熄灭过后又重新焕发出来的少年意气。
不像上辈子的他,浑身竖满了尖刺,谁一靠近就要立刻用锋利的语言和防备的姿态武装自己,让自己活成了朝中人人避之不及的一头孤狼。
就连上辈子的盛婳哪怕欣赏他,也做不到在这位谏臣面前保持心平气和,很多时候总是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盛婳知道,上辈子的傅裘之所以会变得那样铁面无私、冷语冰人,完全是出于对她这个顶头上司复杂的感情。
那时傅家沉冤昭雪的日子已经很晚,他的父亲惨死牢中、无人收尸,被狱卒随随便便一捆竹席丢在了乱葬岗里,傅裘恨透了误判冤案的盛瓒,自然也连带着对他后来上位的外甥女盛婳天然不喜。
哪怕盛婳后来重新审查了冤案,还傅家一个清白,也得到了傅裘誓死效忠朝廷的承诺,但长年累月的仇恨,使他对由盛家掌握的皇权苛刻到了一定程度。
盛婳虽然受到他的监督,帝位坐得越来越稳,但同时他的一些吹毛求疵的习惯也让盛婳不胜其扰,便想尝试和傅裘打好关系。
还记得某一年除夕夜,盛婳也是特地留了傅裘在宫中一同吃年夜饭。御桌冷清,只有君臣二人。
盛婳亲自给他夹了菜,但没注意到那东西是辣口的,也不知道傅裘吃不了辣,把他辣得呛出了泪水。
那是盛婳第一次见到这位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舌战群儒的文臣如此狼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