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射箭的暗卫呢?你有没有把你的人重新排查一遍?”
“被我当场杀了,”祁歇说得风轻云淡,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对此人较之宿五更浓的恨意:
“人都被我重新编整了一遍,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
“那就好。”盛婳点点头,血色浅淡的唇勾起一点温柔的弧度:
“你的安危最重要。阿歇……”
她反握住他的手,方才还恹恹的面容如同焕发出了灼烫的神采,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亮和坚定:
“你不要再自责了。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冲上去救你。”
没有为什么,独独只因为他是祁歇。
——她说这话时,眼睛里表达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仿佛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眷恋,他在她心头永远是第一顺位。
祁歇眸光微颤。
他看着这个两辈子以来唯一一个带他领略人间烟火、让他体会到爱嗔痴的人,哪怕她因为婚事与他闹了不愉快,因为他斩不断的情念而生出了诸多困扰,在危机到来时她也仍会毫不犹豫地护在他身前,甚至不厌其烦地肯定他对她的重要性。
而他呢?他做了什么?明明没有资格,占有欲却忍不住一次次地作祟,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拘着她不让她嫁给旁人,让她气怒失望、心烦意乱,最后还将落得个早早衰败而亡的结局。
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咽喉,良久才捱过了那阵窒息的感觉,祁歇声音滞涩道:
“皇姐,你该多为自己想想。”
烘托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盛婳心中闪过一丝窃喜,随即艰难坐起身来。
祁歇顾及她身上的伤,连忙为她在腰后垫了一个软枕,却不想盛婳似乎是不小心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顿时吃痛地嘶了一声。
祁歇忙道:“疼吗?”
这些日子莫说换药,连擦洗身子的事都由祁歇一应包揽,盛婳却不知道有这回事。
她故作姿态本就是为了卖惨,此时见祁歇熟练地凑近来想要查看伤口,盛婳忙不迭往后挪去,同时状似忍着剧痛一般揪紧自己的衣襟,仿佛要同他拉开距离。
祁歇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僵了僵。
盛婳兀自酝酿了会儿情绪,再抬眸时,眼睛里便蓄起了一层哀伤的水雾,她道:
“阿歇,我如今已是短寿之人,没几年可活了,临死前,我只有一桩未了的心愿——求你成全我和崔树旌,让我嫁给他,好不好?”
仿佛被她话语里某个刺耳的、不详的字眼不期然扎到,祁歇脸色如同迎来一场疾风暴雨,阴沉得可怕。
他不愿听到“死”字,更不想看到她这般从容赴死、唯独还挂念着与崔树旌成婚的样子。
“……阿歇?”
盛婳牵起他的衣角,勉力拽了拽,意图拉回他出走的心神。
她眉眼低落,神情透着一股哀切的意味:“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了却我这最后一个心愿么?”
听着她自嘲的话语,祁歇用力闭了闭眼,此时此刻,身体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还是希望身边能有崔树旌做伴——无视了所有人,独独要把最珍贵的弥留时光奉献给他,成为他的妻子,相伴他左右。
可能一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也要牵着他的手才能满足地阖上眼睛。
仅仅只是设想了一下她婚后的情态,祁歇内心便忍不住升起一阵阴酸的妒意来。
难道是他判断错了,她当真是爱着崔树旌的?
窗外的日光照进屋内,祁歇背着春晖,面容在光影里半明半昧。
他的沉默在盛婳的意料之中,而她也从他挣扎与悲痛交替而现的眉眼间隐约感知到了他态度的松动。
是时候再添把火了。
被褥下,盛婳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她忽而落下泪来,病色苦郁,掷地有声的质问便就这样叩击在他的心扉之上:
“祁歇,你非要看着我这样抱憾而终,草草了结此生,是不是?”她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我在你眼里,连一个遗愿都不配实现……是吗?”
这两句字字诛心的问话叫祁歇的身形狠狠晃荡一瞬。
他终于慢慢低下头来,看着她流泪的眼睛,心像是被这几滴轻如鸿毛的泪水压塌了。
半晌,他终于哑声开口道: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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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达成,盛婳勉强让祁歇在府中多待了一日之后,好说歹说,才让他收拾东西回宫坐镇。
连日来积攒的奏章不少,他又光顾着照料她,哪怕期间草草批阅了一些也还是堆积如山,她怕他再在公主府里待下去,朝中那些大臣都要找到她这里来了。
祁歇办事的效率果然高,只要正式答应了她,事情便是一路畅通无阻。
赐婚的圣旨隔日便到了。他遂了盛婳的愿,声势浩大,广昭上京。
盛婳卧病在床接不了旨,由王管家代为谢恩。邓公公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之后,管家才进了盛婳的房间,将金灿灿的圣旨交由她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