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过来,他都蜷缩着躺在被子里。
被她掀开被子钻进去,他才恢复了生机似的,从沉寂中抽回一点力气,沉默着把她抱进怀里,然后无力地继续闭上眼睛,靠着她的肩膀睡下去。
即使晚上都是连着语音度过,但也无法消弭他的痛苦。
自从回到这熟悉的家里,他原本已经渐渐缓解的病情,似乎又在浓重的记忆里一天一天的加重回去。
医生不止一次说过,最好换个全新的环境,否则不会在短时间内治愈,甚至要做好伴随一生的准备。
他的房间还是他高中以前的样子,整洁干净的布局,他拿过的奖状,比赛拿过的奖品,全都和那些整整齐齐的书本一起放在书架里。
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也像是将那个优秀的、骄傲的林嘉远封闭在了里面。
所以在几天后,她说道:“林嘉远,我们回北城吧。”
他痛苦到麻木的眼皮轻轻睁开。
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轻声道:“我想在这里。”
她没再劝他,只是沉默着更紧地抱住他,希望能够抱住他在坠落的灵魂。
这个夏天她几乎哪里都没去,陪着他在这间全都是回忆的房子里,守着他痛苦却留恋的灵魂。
“弥弥。”
他在醒来时看到她,脆弱地叫她的名字。
“嗯,我在。”她立即去摸他的脸。
他说,“对不起。”
她对着他笑,“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以后都会陪着你。”
他还是会和她一起去超市,一起买生活用品,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饭菜,傍晚时,会趁着暮色降落到外面散散步。
他留恋这个满是回忆的城市,尽管这些回忆会让他的病情加重,每一天都在消沉的痛苦中度过。
走出来要花很多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但就算他一生都走不出来,她也会陪在他身边,因为,为了那些能够如常幸福共度的时间,他们都在努力着。
他们去过南江的很多地方,有南竹山庄的别墅、闻枫半岛的公寓,还有灯红酒绿的长街。
那些都是他妈妈生活过的地方。
那些房价昂贵的房子,他说全都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
但是礼物两个说出来感觉不到喜悦,反倒觉得悲凉。
她记得见过他妈妈的那一面,那是一种超越了年龄限制的美,惊心动魄的美貌。
也记得他说过他妈妈只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
年轻、单纯、毫无背景、欠缺见识,又有着这样的美貌,总会给人一种怀璧其罪的担忧,在这个连深夜一个人走夜路都极度危险的世道,女性的生存本就过于苛刻。
稚子抱金于闹市,世人皆妖魔。
“她没有读过什么书,初中读完就出来打工赚钱,又因为营养不良长得瘦弱,愿意要她的工作不多,被老板骚扰,还要被老板的老婆当街打骂赶出去,她在山村里长大,没见识过什么复杂的人心,受了很多苦,也因此很快就被骗。”
“从被骗到接受,再到把自己的人格尊严抹杀,心甘情愿沦为玩物,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博取更多生存空间,她花了很长时间,也因此病了很久。那些药容易发胖,她不肯吃药,但是她始终要在困在那样的环境里,后来转为了更严重的精神上的疾病。”“所以她跟过很多人,多到不知道怀上的孩子该姓什么,或者说就算大概猜得到,也没法去认,那时候她已经从一次又一次的堕胎中理解了那个圈子的生存法则,如果非要去认,只有很惨的下场,还不如借此多要一笔钱。”
“而且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没法再堕胎,只能生下来,但是独自抚养一个孩子很辛苦,让她本就艰难的人生变得更难,所以她一直恨我拖累她。”
“那些伤口很痛,但我没法怨恨,因为她经历了太多痛苦才会变成这样。从长大到出来打工,因为漂亮,一路上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无论是老家的男性亲戚、还是读书时的男老师、打工后的男老板,她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没有人会愿意这样痛苦。”
“我曾经跟你说那个人是我的姐姐,她姓余,但实际上,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才能让你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处境,才能不让你觉得不堪。”
“她父亲是千盛房地产的余总,南竹山庄就是他的产业,他是那些人里唯一留有一丝善意的人,也是我妈妈遇见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算得上是好人的人。”
“他为我妈妈做过很多,我妈妈独自抚养我长大很困难,几乎都是靠着他的帮助,南竹山庄的别墅也是他送给妈妈的,我小学时和妈妈居住在那里。”
“我妈妈对我高中三年的要求很严苛,也是因为他看我成绩好,允诺我如果我的成绩能维持在年级前十,他就会一直资助我们的生活花销,考上大学后,还会承担我所有的费用。”
“因此高中的那三年,我妈妈没有再去迎合其他人,但对我的要求很高,因为如果我没有考好,她又会失去这难得平静下来的生活。你问我高一那年陪你过生日后为什么请了那么久的假,因为那天太晚没有回家,她害怕我不好好学习会让她失去这一切,焦躁得病情发作,把我关在门外一整夜,我发了高烧,后背的伤疤其实也是那天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