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郎君们等得急了,开始出言催促。江满梨拍拍阿霍的肩示意他莫要磕头,道:“先干活,午歇再哭。”
阿霍破涕为笑,重新净了手,继续包汤圆。
-及至戌正,江记的铺子里坐满了举着花灯来涮锅子的食客。
灯多人多,为着安全,江满梨不得不出了个代存花灯的临时业务。帮食客把灯灭了、存在柜台,给个号牌,走时凭号来取,再帮着拿火折子点亮。
一窈窕清秀的小娘子递过一盏鱼戏莲花灯:“劳烦铺主小娘子帮我收着,我用完涮锅就来取。”
江满梨点头接过,见那灯儿粉莲点红彩、双朱戏绿叶,活灵活现实在好看,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称赞两句才舍得帮她灭了、拴牌放到柜台后头的高阁上去。转过身来,恰见那小娘子羞答答地往西堂一角望。
江满梨目光跟着扫过去,咦,不正是晌午买汤圆那年轻郎君么?
心底感叹着真是美景良辰,怎知一转头,那顶漂亮的鱼戏莲花灯突然亮堂堂地又跃至眼前。
林柳一手托着灯,一手牵着马缰,风尘仆仆地立在铺门外。墨发束着马尾,沾了尘土的骑装还未来得及换,可四面八方的灯影打在他眸上,亮得不成样子。
江满梨心跳蹦脱了一瞬,眨眨眼,忽然有些分不清是情是景。
不是说上元赶不回来么?
第78章 轻轻啜了一下(二更)
酉正御驾亲临玄武南门楼,宣与民同乐,受跪拜,观左右军演百戏,是为正月十五上元灯会旧俗。
故酉时一刻,御街至玄武南门前正设十丈长竿,上悬纸糊人物,披百花纤彩缎带,风动若飞仙下凡。又忙设黄帘御座于楼中央,左右扎黄罗彩帐,引乐人入内作乐,禁军执黄盖掌扇分列其外。
官家于雍德殿用膳讫,披袍待发,内侍忽来呈大理寺查明贪墨案脏银运出京城一事的密报。
娴娘子亲手端着金柈底剔红方漆托盘进雍德殿时,那密报就铺在案桌上。见了娴娘子,官家也不诧异,仿佛就等她似地抬眼拍了拍案桌,示意她过去坐。
娴娘子莲步轻移,到官家身边跪坐下来,漆盘将落桌时,官家漫不经心把密报敛了敛。
“臣妾给圣上送元宵来。”娴娘子垂眸不贪看,将漆盘里的青白釉莲瓣盏端出来。
官家好简朴,见那小盏的五个莲瓣里正正好五颗团胖圆子,只撒一层不知什么细粉,朴实无华,却闻着怪是醇香。来了点兴趣:“方才杜锦送过一碗来,你又送一碗。”
娴娘子莞尔,道:“锦娘子送的是锦娘子送的,臣妾这个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臣妾这个,是今日京城民间最新式的元宵。”娴娘子笑着拿小调羹盛起一个,喂给官家吃,“不唤元宵,称作汤圆。臣妾觉得好吃极了,圣上尝尝可有甚么不同?”
“唔,”汤圆外皮微微的酥,咬开里头软极甜极,香浓的芝麻馅儿芯也软,竟还能流出来。官家眯了眯眼,“软,甜,香!”
说时意味深长地看着娴娘子,大有一语双关之意。娴娘子羞怩轻笑,粉拳猫儿似地点了官家一下,又给官家盛上一个。
官家轻咬慢嚼着,往坐榻上靠了靠,伸手又拿过那密报,道:“阿娴惯常得了好东西,都是一个人悄悄藏在阁里吃,怎今日这样大方,舍得拿来给朕也尝?”
“圣上胡言,”娴娘子娇嗔笑道,“臣妾哪次得了好吃食不跟圣上同用?”
旁侧立在大殿里的宫人内侍无不听得心惊。“胡言”这种词,也就娴娘子一人敢跟官家讲,皇后都不敢如此。
官家哼笑一声,并无要恼的样子。又见娴娘子取出一金灿灿的小叶子,呈给官家看:“圣上可还记得这个?”
叶茎细致、脉络分明。官家挑了挑眉,接过来把玩,道:“怎把这个拿来了?”
娴娘子努努嘴,摇头,道:“今日金蟾去替臣妾买汤圆,遇见臣妾堂兄的人送来这些,说是给臣妾在宫里用。”
“你堂兄,朕的中书侍郎,副相陆沛元?”
娴娘子点点头,脸上挂着不解的神色,又道:“可臣妾在宫里有圣上眷顾着,哪里用得到这许多?”
官家未作声。娴娘子便似自言自语软声道:“臣妾阿兄常说,大堂兄最擅未雨绸缪,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忽然这般疼臣妾,或是听见什么不着根的风声了也不一定,想要臣妾在宫里帮衬呢。”
这都敢直言?
一番话听得在场宫人内侍又是一阵汗毛倒竖、心底唏嘘,纷纷替陆相捏一把汗。心道这娴娘子当真是天真浪漫,丝毫不晓得轻重。
官家抬手唤人,收了那大理寺的密报拿下去。道:“能有何事?”
娴娘子再次摇摇头、努努嘴。喂官家用着最后一个汤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语气调皮起来,道:“圣上可知这汤圆吃着好吃,可做起来却不易。不似元宵,最难炸,一不小心就会爆开,油星子溅得到处都是,可怖极了。”
“哦?”官家抬眸,似是有兴趣,“那要如何炸才能不爆,说来给朕也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