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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_三毛【完结】(19)



    这是女人的言语,却将我们带进一份童话似的憧憬里去。“买下来好罗!主人要卖呢!”拉蒙突然说。

    “多少钱?”我急切的问。

    “他说要一万块。”巧诺赶紧说。

    “我们还等什么?”我慢慢的说,心里止不住的有些昏眩起来,一万块不过是拉蒙半扇木窗的要价,一百五十美金而已,可是我们会有一个白色的大山dòng——“我是不要合买的哦!”我赶快不放心的加了一句。旁边的人都笑了。“以后,只要下面开始选举了,那些扩音机叫来叫去互骂个不停的时候,你们就上山来躲,点它一dòng的蜡烛做神仙。如果你们帮忙抬水泥上来,我在同意给分给一人一把钥匙的,好不好呢?”

    “就这么给你抢去了?”拉蒙好笑的说。

    “我是真的,请你下星期去问清楚好吗?”我认真的叮咛了一声。

    “你真要?”奥克塔维沃有些吃惊的问。

    “我真想要,这里没有人找得到我。”

    也不懂为什么我的心为什么只是寻求安静,对于宁静的渴求已到了不能解释的地步,难道山下海边的日子静得还不够刻骨吗?

    我跑出dòng口去站着,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一轮明月在对面的山脊上高悬着,大地在这月圆之夜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哪像是在八月盛夏的夜晚呢。

    这儿的风景是肃杀的,每一块石头都有它自己苍凉的故事。奇怪的是它们并不挣扎亦不呐喊,它们只是在天地之间沉默着。

    那样美的dòng儿其实是我的幻想,眼前,没有整理的它仍是不能吸引人的。

    “你们不饿吗?出来吃东西吧!”我向dòng内喊着。

    不远处巧诺和奥克塔维沃从dòng里抬出来了一个好大的纸匣,外面包着塑胶布,他们一层一层的解开来,才发觉里面居然是一个用gān电池的电视机。

    我看得笑了起来,这真是一桩奇妙的事。

    天还不算全暗,我拔空了一个圆圈的糙地,跑去远处拾了一些gān柴,蹲在地上起了一堆烤香肠用的野火,又去dòng里把毯子拉出来做好四个躺铺,中型的石块放在毯子下面做枕头。

    那边两个大孩子趴在地上认真的调电视机,广告歌已唱了出来,而画面一直对不好。

    “ECHO,你小时候是在乡下长大的?”拉蒙问。“乡下长大的就好罗!可惜不是。”我将包东西的纸卷成一个长筒趴下来chuī火。

    “老板,叫他们把电视搬到这边来,我们来吃电视餐。”我喊着一般人称呼拉蒙的字眼愉快的说。

    火边放满了各人带来的晚餐,它们不是什么豪华jīng致的东西,可是在这么乡野的食物下,我的灵魂也得到了饱足,一直在狂啃拉蒙带来的玉米穗,倒是将自已的排骨都分给别人了。

    影片里在演旧金山警匪大战,里面当然几个美女穿cha。我们半躺着吃东西、看电视,彼此并没有必须jiāo谈的事qíng,这种关系淡得有若空气一般自由,在这儿,友谊这个字都是做作而多余的,因为没有人会想这一套。

    月光清明如水,星星很淡很疏。

    夜有它特别的气息,寂静有它自己的声音,群山变成了一只只巨shòu的影子,蠢蠢yù动的埋伏在我们四周。

    这些qiáng烈隐藏着的山夜的魅力并不因为电视机文明的侵入而消失,它们jiāo杂混合成了另外一个奇幻的世界。

    巧诺深黑的直短头发和刷子一般的小胡子使他在月光、火光及电视荧光的jiāo错里显得有些怪异,他的眼白多于瞳仁,那么专心看电视的样子使我觉得他是一只有着发亮毛皮的野láng,一只有若我给他取的外号——“银眼睛”一般闪着凶光露着白齿的láng。

    奥克塔维沃的气质又是完全不同的了,他是修长而优美的少年,棕色的软发在月光下贴服的披在一只眼睛上,苍白的长手指托着他还没有服兵役的童稚的脸。

    在工作室里,他不止帮我做木框,也喜欢看我带去的一张一张黑白素描,他可以看很久,看得忘了他的工作。

    我盯着他看,心里在想,如果培植这个孩子成为一个读书人,加上他生活的环境,是不是有一天能够造就出加纳利群岛一个伟大的田园诗人呢?

    而我为什么仍然将书本的教育看得那么重要,难道做一个乡村的木匠便不及一个诗人吗?

    我又想到自已我不清楚我是谁,为什么在这千山万水的异乡,在这夏日的糙原上跟三个加纳利群岛的乡下人一起看电视。我的来处跟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拉蒙在远处擦枪,我们的四把枪一字排开,枪筒发出yīn森的寒光来。他做事的样子十分专注而仔细,微胖的身材使人误觉这是迟钝,其实打飞靶的人是不可能反应缓慢的,他只是沉静土气得好似一块木头。

    “拉蒙!”我轻喊着。

    “嗯!”

    “gān什么要打野兔,你?”

    “有很多呢!”

    “gān什么杀害生命?”

    拉蒙笑笑,也讲不出理由来。

    “明天早晨我们只打罐子好不好?”

    “不好。”

    “我觉得打猎很残忍。”

    “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怔怔的看着拉蒙慢吞吞的样子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在他这句话里,还是不要再谈下去的好。

    电视片演完了,巧诺满意的叹了口气,都二十多岁的人了,电视里的故事还是把他唬得怪厉害的。

    我收拾了残食去喂戈利菲,其实它已经跟我们一块儿吃过些了。

    我们拿出自己的毛毯来盖在身上,枕着石头便躺下了。“谁去dòng里睡?”巧诺说。

    没有人回答。

    “ECHO去不去?”又问。

    “我是露天的,这里比较gān净。”我说。

    “既然谁都不去dòng里,买下它又做什么用呢。”“冬天上来再睡好了,先要做些小工程才住得进去呢!”我说。

    “冬天禁猎呢!”拉蒙说。

    “又不是上来杀兔子的!”我说。

    这时我们都包上了毛毯,巧诺不知什么地方又摸出来了一个收音机,反正他是不肯谛听大自然声音的毛孩子。“明天几点起来?”我问。

    “五点半左右。”拉蒙说。

    我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毯子窝窝紧,然后闭上了眼睛。

    收音机放得很小声,细微得随风飘散的音乐在糙原上回dàng着。

    “ECHO”奥克塔维沃悄悄的喊我。

    “什么?”

    “你念过书?”

    “一点点,为什么?”

    “书里有什么?”

    “有信息,我的孩子,各色各样的信息。”

    称呼别人——“我的孩子”是加纳利群岛的一句惯用语,街上不认识的人问路也是这么叫来叫去的。

    “做木匠是低贱的工作吗?”又是奥克塔维沃在问,他的声音疲倦又忧伤。

    “不是,不是低贱的。”

    “为什么读书人不大看得起我们呢?”

    “因为他们没有把书念好呢!脑筋念笨了。”

    “你想,有一天,一个好女孩子,正在念高中的,会嫁给一个木匠吗?”

    “为什么不会有呢!”我说。

    我猜奥克塔维沃必是爱上了一个念书的女孩子,不然他这些问题哪里来的。

    奥克塔维沃的眼睛望着黑暗,望着遥远遥远的地方。这个孩子与巧诺,与他的师父拉蒙又是那么的不相同,他要受苦的,因为他的灵魂里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喂!塔维沃!”我轻轻的喊。

    “嗯!”

    “你知道耶稣基督在尘世的父亲是约瑟?”

    “知道。”

    “他做什么的?”

    “木匠。”

    “听我说,两件事qíng,玛利亚并没有念过高中。一个木匠也可以娶圣女,明白了吗?”我温柔的说。

    奥克塔维沃不再说什么,只是翻了一个身睡去。我几几乎想对他说:“你可以一方面学木工,一方面借书看。”我不敢说这句话,因为这个建议可能造成这孩子一生的矛盾,也可能使世上又多一个更受苦的灵魂,又是何必由我来挑起这点火花呢!

    这是奥克塔维沃与我的低语,可是我知道拉蒙和巧诺亦是没有睡着的。

    火焰烧得非常微弱了,火光的四周显得更是黑暗,我们躺着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什么,可是远处月光下的山脊和糙原却是苍白的。

    天空高临在我们的头上,没有一丝云层,浩渺的清空呈现着神秘无边的伟大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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