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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飞处_琼瑶【完结】(20)



    “对不起,”他喃喃的说:“我告辞了。”

    “慕槐兄,急什幺?”欧世澈说,依旧笑嘻嘻的。“别和羽裳闹别扭吧,你跟她混熟了,就知道她的个xing就是这样,喜欢和人拌拌嘴,其实她一点恶意都没有。这样吧,我们一起去金山海滨游泳好吗?打电话请你妹妹和我弟弟一起去,大家玩玩,散散心,就把所有的误会都解除了,好不好?”

    一起去?让我眼看你的成功吗?让我目睹你们的卿卿我我吗?俞慕槐想着,还来不及说话,杨羽裳就尖叫了起来:“谁要他去?他去我就不去!”

    俞慕槐再看了杨羽裳一眼。

    “不用担心,”他说:“我还不至于不识趣到这个地步!”对欧世澈点了点头,他大踏步的走了。

    骑着车子,飞驰在仁爱路及敦化南路上,他无法分析自己的心qíng,来时的兴致与热qíng,换成了一腔狂怒与悲哀,他在路上差点撞车。昏昏沉沉的来到家门口,他一眼看到慕枫打扮整齐了,正走出家门。他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慕枫的衣服,恶狠狠的说:“你下次再敢帮杨羽裳说一句话,我就杀掉你!”

    慕枫愣愣的呆住了!

    深夜。

    杨羽裳穿著睡袍,盘膝坐在chuáng上,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吉他。她轻轻的拨弄着琴弦,反复的奏着同一首曲调,奏完了,再重复,奏完了,再重复,她已经重复的弹奏了几十遍了。她的眼光幽幽的注视着窗外,那棵大榕树,像个朦胧的影子,耸立在夜色中。今夜无风,连树梢都没有颤动。听不到风声,听不到鸟鸣,夜,寂静而肃穆,只有她怀中的吉他,叮叮咚咚的敲碎了夜。

    敲碎了夜!是的,她敲着,拨着,弹着。她的眼光随着吉他的声响而变得深幽,变得严肃,变得迷茫。把头微向后仰,她加重了手指的力量,琴声陡的加大了。张开了嘴,她不由自主的跟着琴声唱了起来:“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回旋不已,低鸣轻唱,去去去向何方?我qíng如此,我梦如斯,去去去向何方?我qíng如此,我梦如斯,去去去向何方?”

    歌声停了,吉他也停了,她呆坐了几分钟,眼光定定的望着窗子。然后,她换了个曲调,重新拨弄着吉他,她唱:“经过了千山万水,经过了惊涛骇làng,海鸥不断的追寻,海鸥不断的希望,日月迁逝,chūn来暑往,海鸥仍然在找寻着它的方向!”

    歌声再度停了,她抱着吉他,一动也不动的坐着,像个已经入定了的老僧。接着,她忽然-掉了手里的吉他,一下子扑倒在chuáng上,把头深深的埋进枕头里,她开始悲切的、沉痛的啜泣了起来。

    房门迅速的打开了,杨太太闪了进来。关好房门,她径直走到女儿的chuáng前。摇撼着她的肩膀,急急的说:“怎幺了?怎幺了?怎幺了?”

    “哦,妈妈,”杨羽裳的声音从枕头里压抑的飘了出来。

    “我觉得我要死了。”

    “胡说!”杨太太温和的轻叱着,扳转了杨羽裳的身子,杨羽裳仰躺了过来,她的头发零乱,她的泪痕láng藉,但,她的眼睛却清亮而有神。那样大大的睁着,那样无助的望着母亲。

    “真的,”她轻声说:“我要死了。因为我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了。画画,唱歌,作诗,jiāo朋友,旅行,甚至开玩笑,捉弄人……没有一样事qíng我感兴趣的,我觉得我还不如死了。”

    杨太太凝视着女儿,她一向承认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孩子,不知道她的意愿,不知道她的思想,也不知道她的心理。

    可是,现在,面对着这张年轻的、悲哀的、可怜兮兮的面庞,她忽然觉得自己那幺了解她,了解得几乎可以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去。

    “羽裳,”她低声说,在女儿的chuáng沿上坐了下来。“你和欧世澈在一起不开心吗?”

    “不是欧世澈,与欧世澈毫无关系!”羽裳有些bào躁的说:“他已经用尽方法来讨我的欢心了。”

    “那幺,”杨太太慢吞吞的说:“是为了俞慕槐了?对吗?这就是你的病根了。”

    杨羽裳静静的仰躺着,静静的望着她的母亲。她并没有因为母亲吐出“俞慕槐”这三个字而惊奇,也没有发怒,她安静得出奇,安静得不像往日的羽裳了。

    “是的,俞慕槐。”她承认的说:“我想不出用什幺方法可以杀掉他!”

    “你那样恨他吗?”杨太太问。

    “是的,我恨透了他,恨不得杀了他!”

    “因为他没有像欧世澈那样来讨你欢心吗?因为他没有像一般男孩子那样臣服在你脚下吗?因为他没有像个小羊般忍受你的播弄吗?还是因为──他和你一样倔qiáng,一样任xing,一样自负。你拿他竟无可奈何?”

    “哦,妈妈!”杨羽裳惊喊:“你以为我希奇他的感qíng?你以为我爱上了他?”

    “你不是吗?”杨太太清晰的反问,目光深深的盯着女儿。

    “羽裳,”她叹息的说:“妈妈或者不是个好妈妈,妈妈或者不能深入的了解你,帮助你,使你快乐。但是,妈妈毕竟比你多活了这幺多年,多了这幺多经验,我想,我了解爱qíng!羽裳,妈妈也是过来人哪!”

    杨羽裳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母亲。

    “我虽然不太明白你和俞慕槐之间,是怎幺一笔帐,”杨太太继续说:“但是,以我所看到的,和所知道的事来论,都是你不好,羽裳。你欺侮他,你戏弄他,你忽略了他是个大男人,男人有男xing的骄傲与自尊哪!”

    “妈妈!”杨羽裳恼怒的喊:“你只知道我戏弄他,你不知道他也戏弄我吗?那天晚上,他约我出去散步,我对他是真心真意的,你知道他对我说些什幺?……”

    “不用告诉我,”杨太太说:“我可以猜到。羽裳,你先捉弄他,他再报复你。你们像两只冬天的刺猥,离开了都觉得冷,靠在一块儿又彼此刺得疼。事实上,你们相爱,你们痛苦,却谁也不肯让一步!”

    “妈妈!”杨羽裳惊愕的怪叫着。“你竟然认为我和他相爱吗?”

    “不是吗?”杨太太再反问了一句。“如果他不爱你,今天早上就不会到我们家来受气了。”

    “他来受气还是来气我?”杨羽裳大叫:“他根本是存心来侮rǔ我的!”

    “羽裳,你需要平静一些,客观一些。他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据秀枝说,是兴致冲冲的,一进门就找你,所以,他是为你来的。但他在客厅里碰到了欧世澈,你假若聪明点,就会知道qíng敌见面后的不自在。世澈又表现出一副和你熟不拘礼的态度来,这已够打击他了,而你还偏偏服装不整的和欧世澈跑出来,你想想,羽裳,如果你是他,你会怎样呢?”

    杨羽裳呆了,从chuáng上坐起身来,她弓着膝,把下巴放在膝上,微侧着头,深思的看着母亲。她脸上的泪痕已经gān了,眼睛里逐渐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来。

    “再说,羽裳,如果他不爱你,他怎幺会生那样大的气呢?你知道,羽裳,今天早上的qíng形,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误会你和欧世澈已经好得不得了了!”

    “我能怎幺样呢?”杨羽裳烦恼的叫:“难道要我打锣打鼓的告诉他,我和欧世澈只是普通朋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吗?”

    “你不必打锣打鼓,”杨太太微笑了起来。“你只要压制一点你的骄傲和你的火气,你只要给他机会去表白他的感qíng。羽裳,”杨太太慈爱的抚摸着杨羽裳那满头乱发。“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女人吧!淘气任xing的时期应该已经过去了。女人该有女xing的温柔。”

    杨羽裳沉默了。半晌,她抬起眼睛来,困惑而迷茫的注视着母亲。

    “妈,你为什幺帮俞慕槐说话?你喜欢俞慕槐胜过欧世澈吗?”

    杨太太笑了。

    “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都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她说:“不过,我喜欢谁根本没有关系,问题是你喜欢谁。你到底喜欢谁呢?羽裳?”

    杨羽裳默然不语。

    “我是个很开明的母亲,一直都太开明了,我从没有gān涉过你的事qíng。”杨太太好温柔好温柔的说:“我现在也不gān涉你。我只能提醒你,提醒你所注意不到的事,提醒你所忽略了的事,然后,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她抚平了她的头发。

    “你当然知道,欧家已经正式来谈过,希望你和欧世澈早些完婚。”

    “我说过我要嫁他吗?”杨羽裳困恼的说。

    “你说过的,孩子。而且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当着俞慕槐的面,你宣布他是你的未婚夫!”

    “哦,天!”杨羽裳翻了翻眼睛。“只有傻瓜才会把这种话当真!”

    “只怕欧世澈和俞慕槐两个都是傻瓜呢!”杨太太轻笑着说,从chuáng边站起身来。“你仔细的想一想吧,羽裳。现在,应该好好的睡一觉了,现在已经……”她看看表:“啊呀,两点半了!瞧你近来瘦得这副样子,下巴都越来越尖了。每天晚上不睡觉,眼圈都熬黑了。唉!”她叹了气:“提起瘦来,那俞慕槐也瘦得厉害呢!”

    转过身子,她轻悄的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把杨羽裳一个人留在那儿发愣。

    很久很久,杨羽裳就那样坐着,了无睡意。她想着早上俞慕槐来访的神qíng,回忆着他们间的争执、斗嘴和翻脸。由这个早上,她又追想到那凌晨的散步,再追想到以前的约会,新加坡的相聚,及香港渡轮上的初次邂逅!谁说过?人生是由无数的巧合组成的。谁说过?生命的故事就是一连串的偶然。她和俞慕槐的相遇相识,不像个难以置信的传奇吗?或者,冥冥中有个好神仙,在安排着人生的遇合。但是,现在,神仙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剩下来的命运,该是cao在自己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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