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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_念一【完结】(30)



    回答她的还是沉默,空气里仿佛只有她叹息的余音。

    “你在想什么?”袁小晚又问了一遍。他就在她的身边,可是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的遥远。

    “大雪。”出乎意料的,杨昭居然回答了两个字。

    这还是三天来,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吧?袁小晚手上的药“砰”地落到了地上。他的声音不好听,十分沙哑,而且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她已经喜出望外了。

    他说大雪,那是什么意思,外面并没有下雪啊!

    杨昭的眼睛望着帐外,可帐外的夜空里,什么也没有。他眼里布满了红丝,却又渐渐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辛酸和怅惘。

    他想起在袁小晚的营帐外,风烟匆匆追出来,隔着雪,看着他,猝然印在他脸上的轻轻—吻。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带着—种慌张的羞涩。

    那时是心醉,此刻是心碎。

    他和她之间,仿佛一直飘着雪。

    第一次下雪,是在铁壁崖,记得风烟像个孩子一样惊叹着说:“这关外的雪花怎么都特别大?”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吧,从此以后,她就要永远留在关外的雪地里了。

    还记得,他在bào风雪里追上她,抱着她,就好像抱着一块冰,寒意彻骨。现在呢,现在风烟还冷不冷?她长发上的冰霜,再也不能融化在他的怀里。

    要离开那座山dòng的时候,风烟从身后抱住了他,轻轻说:“走出这个dòng口,回了大营你还是你的督军,我还是我的陆风烟。这一夜,就跟外面的雪一样,慢慢化了。”她的声音里,点点滴滴都是舍不得。都是他的错,不该要她等,他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她带走,远远离开关外这片充满了血腥的土地。

    还有开战之前,她带着酒来看他那一夜,笑着说:“我出生那一天,按节气算,也是大雪。”他送绐她的,就只有四个字,刻在地上,也刻在他心里。剩下的半坛金不换,她还留着吧,还在等他一起围炉暖酒吗……

    风烟,风姻,风烟。

    杨昭蓦然闭上了眼睛。撕裂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只要风烟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可是啊,可是,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有显赫的权位,有别人所没有的—切,在生死的面前,还是—样的渺小。

    风烟,你可知道,我已经为你不知所措。

    如果,过了明天,你再也不能离开这片大漠,那么我也永远留下来。

    那天晚上,在他们沉默的对视里,他曾经不知为何想起这样的一句话。是预感吗,还是在风烟的眼睛里看见了她的心意?

    “指挥使……”袁小晚担心地叫了他一声,“你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启程回去呢!我已经叫人预备了马车,你身上有伤,不能骑马。”

    “杨督军,杨督军!”帐外突然传来赵舒的叫声,“好消息呀!”

    袁小晚急忙迎了过去,掀开帐帘,“这么晚了,什么事?指挥使就要休息了。”

    “是京里来的急报。”赵舒喜滋滋地道,“于大人给萧帅写了信,说王振的势力已经大失人心,扳倒他已是指日可待。还有,他还特地请旨封赏萧帅和杨督军,过几天圣旨就会下来,杨督军留任都御指挥使,重掌禁军,还加封了宁西侯!”

    “宁西侯?!”袁小晚也不禁一阵惊喜,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不过,也是他该得的,若不是杨昭从中调度周旋,运筹帷幄,这—仗怎么打得赢?

    “指挥使,你听到了吗,皇上封了你宁西侯!”袁小晚跑到杨昭面前,“咱们明天就赶紧动身回京城吧,不知道京里有多少人在等着替你接风洗尘,摆庆功酒呢!”

    杨昭却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淡淡地道:“不用了。”

    袁小晚呆住了,他什么意思,皇上的封赏,这样无上的荣耀,他都看不进眼里?难道他真的不想回京城了吗?那他的权位,他的前程,他这么多年流血流汗打下来的这一切,就灰飞烟灭了,他到底明不明白啊!

    “为什么?”赵舒先沉不住气了,是他听错了吧?

    “我想留下来守剑门关。”杨昭终于抬起头,“你们和萧帅一起回去复命吧。”

    “可是——”赵舒张大了嘴巴,“这么荒凉的地方,又这么冷,大伙儿都巴不得早一天回去呢。守关的事,自然有下面的人来安排,还用得着杨督军,以都御指挥使和宁西侯的身份,亲自来戍守边关吗?”

    杨昭是不是糊涂了!朝廷流放犯人,往往判个发配充军,叫他去戍边,而杨昭他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做这种事!

    “剑门关是多少兄弟的命换回来的,你算过没有?”杨昭的声音仍然是沙哑的,“我不守着它,怎么放心。”

    袁小晚突然cha口道:“只怕,指挥使真正想的,是守着陆风烟吧。”她的语气是冷的,仿佛带着点指责。

    杨昭眉头微皱,“是又如何?”

    “可是陆风烟已经死了!”袁小晚忍不住冲口而出,“剑门关下只有她的坟墓而已!”

    “袁姑娘!”赵舒阻拦不及,暗暗跺脚,这个袁小晚,怎么可以这样口无遮拦?

    杨昭却没有动气,“是,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才要留下。”既然带不走风烟,那么他只有留下来。

    袁小晚呆住了,这也算理由?风烟死了,他不远远地离开这片伤心之地,还要留下来给这段感qíng陪葬?!一阵寒意,慢慢地浸上她心头,原来杨昭,注定不会属于她。

    风烟活着,他是她的;风烟死了,也是一样。

    可是这千里风霜的边关啊,除了huáng沙,除了风雪,还有什么,她不相信,杨昭怎么能把这里,当成是天底下最温柔缱绻的地方!

    也许过些天,半年,—年,时间久了,往事慢慢地淡去,他心上的伤口渐渐平复,就会回心转意。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记得,京城是如何的繁华热闹,江南是如何的秀丽宜人,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他只要招招手就可以得到——这一切,难道比不上关外苦寒里的一座孤坟?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去的。

第九章

    时光荏苒,关内的chūn风去了又回,已经三年,关外的大漠却依然沉寂。

    三年了。

    昔日曾经被鲜血染红的麓川大地,已经再也找不到战火的痕迹。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成群的商队从这里经过,驼铃悠闲地摇曳,没有人会记得,当年这里曾经有着怎样的惨烈。

    剑门关已经修葺—新,防卫加固了好几倍,真正成了雄关。

    “吱呀”—声,城门终于打开,在门外等了半天的商贩和百姓纷纷挑起担子,背上包裹排队进关。今天是宁远市集的日子,每月初一、十五,关内关外的商贩们就开始忙着往这里赶,带的各色货物更是琳琅满目,什么牛啊马啊,jī啊羊啊,毛皮、丝绸、茶叶、瓷器、粮食、苏油、米酒、粗盐、香料……一齐涌进了宁远市集。

    “排好队,排好队不要挤!”守关的一个参将正在指挥人群出入,大声吆喝着,“不准贩卖官盐官铜,不准在市集上酗酒斗殴,听见没?”

    都是些例常的官腔,自然没有人听进耳朵里,人cháo拥挤依旧。

    “让一让——让—让!”几匹马“嘚嘚”的蹄声远远传来,有人在马上招呼着守门的参将,“老彭!让条路出来,指挥使要出关——”

    “哎!”老彭响亮地答应着,匆忙疏散人群,“大伙儿都退两步,给指挥使让条路过去。”

    “哗啦”——人群霎时间向两边散开,整整齐齐地闪出了一条通道。许多人伸长了颈子张望着,窃窃私语:“来的是杨指挥使呀?”“不然还能有谁?”“快看看长什么样子!”“长什么样子也没你的份儿……”“啐!”

    在西北,从祈州、紫荆关,到麓川、宁远、剑门关,千里之内,不知道杨昭的,简直挑不出几个来。

    他的身份,他的战功,他和一个叫陆风烟的女子的那段故事,从军中传到民间,几乎成了传奇。一半是敬佩,敬佩他保边关、平战乱的功绩,一半是好奇,一个都御指挥使,一个侯爷,他到底为什么留在这片大漠上?

    随着马蹄声近,人群中的私语更加嘈杂了,听上去“嗡嗡”的一片。

    “天呀,我看见了,哪一个是?有三匹马呢。”“是左边的吧,好像又高又壮的,可惜看不清脸……”“是中间的,他是指挥使,当然在中间!”“中间?不行了,我脚尖都酸了……”

    另一个声音是女子的,“来了来了,是当中的那一个吗?不会吧,真的好——英俊——啊。”“陶醉啦?”有人取笑她,“回家照照镜子吧,就凭你?”“别闹,嘘。”“哎呀,他左边额上好像有道疤痕……”“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有的有的。不过,这道疤痕一点都不难看,还有点沧桑呢。”“花痴……”

    在“嗡嗡”的私语声里,三匹马已经到了关前。

    老彭一脸笑容地迎过去行了个礼,“指挥使,出关啊?”

    杨昭在马上点了点头,“天气不错,出来走走。”

    “是啊是啊,天气不错。”老彭jī啄米般地附和着,“今年天暖,按节气算,都大雪了呢,看这冰还没封上。”

    ——大雪了?

    杨昭一怔。是吗,又一年的大雪之日。已经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风烟……一个许久不再有人提起的名字,轻轻浮上心头,带来—阵温柔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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