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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舞_亦舒【完结】(21)



    “当然,今早我前来拜访,目的也正如此。”

    “今早我心qíng不好。”

    “看得出来。”

    “让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这是不是表示你已原谅我?”

    “不,我仍是妖女,令到惠某神魂颠倒万劫不复而不顾。”

    “他已结婚,你知道吗?”

    “谁?”

    “惠保罗。”

    “真的,这么快?”

    “何止如此,他并且已做了父亲。”

    再忧郁也禁不住露出诧异之qíng。

    “你看,他没有等周承钰一辈子,”童马可幽默地说,“我白白为他两肋cha刀,瞎起劲得罪人。”

    我笑出来。

    “当年看到好友茶饭不思的模样,好不心疼。”童马可说。

    “这样说来,你倒是个热心人。”我说。

    “少不更事,好打不平,”他说,“后来一直想与你接触,但找不到你,学校与住所都换了。”我们走到校园坐下。

    “你有什么话同我说?”他慎重地问。

    “记得你借我的书?”

    “你特地出来,jiāo换书本?”他讶异。

    “不,想与你谈这本书。”

    他更奇,“谈一本三块七毛五的小书?”

    “是。”

    “我还没有看它呢。”

    “我可以把故事告诉你。”

    “周承钰,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看,你如果没兴趣,那就算了。”

    “好好好,稍安毋躁。”

    “这本书有关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我开始。

    蛮以为他会打断我,蛮以为他会说:但所有的书中都有一名年轻的女主角。

    不过他没有。

    童马可全神贯注地聆听,他知道我有话要说,对我来讲,这番话相当重要,他是个聪敏的年轻人。

    “这名女孩是演员,十四岁那年,她认识了一个富翁,他已是中年人。”

    马可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啊原来是五月与十二月的故事,没有什么稀奇。

    我说下去:“他们住在一起多年。十九岁那年,她曾经想摆脱他,跑出来,嫁人,但事隔不久,她又回去再跟他在一起,直到她二十多岁,有一日,她拔枪将他击毙。”

    听到这个结局,马可吓了一跳,“多么畸形恐怖的故事。”

    我不出声。

    “但为什么书名叫做《红色丝绒秋千架上的少女》?”

    “他给她一座豪华的住宅,在大厅中央,他做了一只红色丝绒的秋千架子,每天晚上,他令她luǒ体在上面打秋gān,给他欣赏。”

    童马可打个寒噤,“老天,可怕之至,你永远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我呆着一张脸。

    他温和地说:“把书扔掉,忘记它,我们到城里看迪士尼的幻想曲重演。”

    “我不想去,请送我回家。”

    “你花那么多时间出来找我,只为与我谈论书本qíng节?”

    “改天吧。”

    “周承钰,当你说改天,可能永远没有改天。”

    “那么就随我去好了。”

    “你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恍惚地微笑,“你又何尝不是。”

    我只想找个人倾诉这个故事,好把心中积郁散散。

    “好,我送你回去。”

    在途上他问了很多普通的问题,像“什么时候到马利兰的”,“念哪一科”,“要是选加州就碰不上了”,“生活好吗”等等。

    真的,要是到别的地方升学就碰不上了,但我怀疑舞池里来来去去就是这群人,都被指定在那个小小范围内活动,所以不必担心,总会遇上,总有事会发生。

    车子到家门。

    童马可问:“那是你的男朋友吗,成日盯住你。”

    曾约翰恼怒地站在门口,目光燃烧。

    “不,他不是我的男友。”我说的是真话。

    “你在这里下车吧,我不想挨揍。”

    我啼笑皆非。想一想,觉得这不失为聪明的做法。

    约翰没有再教训我。

    他脸上有股悲哀的神气,恼怒之外,jīng神萎靡。

    轮到我教训他,“约翰,你来这里唯一的目标是读书,心中不应有旁骛,要乖乖地看着文凭前进,家里人等着你学成回去做生力军。”

    他一听,知道是事实,立刻气馁。

    约翰有什么资格为女孩子争风喝醋闹意气,再晚十年恐怕都没有资格结婚,他父亲挺到他回去马上要退休,生活担子即时落在他肩上,弟妹都小,要熬到他们出身,谈何容易。

    虽然没有去过他家,也能想象到qíng况,人都不是坏人,但长期被困境折磨得心慌意乱,老人只图抓钱,孩子只想高飞,像约翰,巴不得速速进化,离开那个地方。

    过一会儿他说:“承钰,你说得太对了。”

    我倒有丝欣喜,“谢谢你。”

    他低着头,“我同你,永远无法走在一起。”

    “我们可以做老朋友,大家五十岁的时候,把酒谈心。”

    他看我一眼,“但你会与别人结婚。”

    “结婚?约翰,我永远不会结婚。”

    “这个预言说得太早了。”

    “才不,我心里有数。”

    “我才永远不会结婚,家母对家父失望,非要在我身上找补偿,谁跟我在一起,都会成为她的敌人。”

    “她所需要的,不过是一点安全感。”

    约翰不再谈论他的家庭。

    “我又能比你好多少,约翰,你是知道的,姓周的女孩住在傅家……”

    “怎么会这么怪,”约翰问,“从没见过你父母。”

    “所以,”我耸耸肩,“我不是不想吃苦,但总得储存一点jīng力,留待将来用,否则自十多岁开始,挨一辈子,太没有味道。”

    “我去做咖啡。”

    过一会儿他自厨房探出头来,表qíng怪异,“承钰,你在垃圾桶里烧过什么?一大阵味道。”

    “烧了一本书。”

    “为什么烧?很危险。”

    “憎恨它。”

    约翰不再言语。

    我们各有烦恼,各有心事,何用多问。

    一整个学期,都没有与傅于琛联络上。

    他仿佛忘记了我。

    仿佛。

    傅于琛做得那么成功,连我都疑惑他也许是真的忘了我。

    即使收到电报,他的措辞也轻描淡写,而且还不是直接寄给我的,一贯先经过曾约翰。

    谁能怪我叫约翰“经理人。”

    经理人一日不等到下课,便来接我放学。

    同学照例起哄,“他来接她了,他来接她了,宝贝,我来带你回家,哈哈哈。”夹杂着口哨声。二十岁出头的洋小子依然十分幼稚,不过肯花时间来嘲弄同学,也是一种友善的表示。

    我佯装听不见。

    应付任何事的最佳办法,便是装作听不见,对不起,我时运高,不听鬼叫。

    “什么事,约翰?”

    “傅先生下午来接你。”

    “下午,今天?”

    “飞机就到。”

    “接我回家,”我惊喜,“不用读书了?”

    约翰啼笑皆非,“你看你,一听到有机会躲懒,乐得飞飞的,心花怒放,不是,甭想了,是接你往意大利。”

    我更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去欧洲又何用他带领。”

    “是一位卡斯蒂尼尼先生要见你。”

    “是他,那个银色头发的可爱小老头,说得简单点,是我的第二任继父。他要见我,gān么?”

    “我想傅先生会告诉你。”约翰说。

    “他几点钟到?”

    约翰看看手表,“这上下怕差不多了,来,同你去飞机场。”

    十分意外,难以置信,傅于琛终于肯来见我,还是为着第二个男人。仔细一想就释然,当然是为着别的男人,永远是为着第二个男人,不然他何必出现。

    他一个人来,马小姐没有随身跟着。

    尽量客观地看他,觉得他与我首次见到的傅于琛一点也没有不同,种种恩怨一幅一幅,在我脑海中闪过,不由得开口叫他:“付于心。”

    他抬起头来,眼光错综复杂,不知如何回答我。到底是个成年人,一下子恢复硬朗。

    当我不懂念付于心的时候,还叫过他博于琛。

    现在他栽培下,已是个大学生。

    约翰真是个好门生,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行李。

    傅于琛说:“约翰的功课名列前茅,承钰,你就不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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