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那人惊讶地扭过头。
杜若怔了怔,才看清他穿的翠绿袍衫,纽子被人扯开,前襟破了一?大片,露出?底下结实的胸膛,却是果?儿?。
杜若急忙转头往榻上看,原来还有个人胡乱卷在被子里,体型分外瘦削,半边脸被杏子红的被褥遮着,薄薄一?片漆黑的乌发散在月白被单上。
她简直认不出?了。
李玙是个肩宽背厚的高大儿?郎,即便?支离憔悴时也占据着那样大的空间,怎么就蜷缩成了眼前这样儿??
她心疼地跪在榻前替他料理,不当惊动了。
李玙在梦境里轻轻的呢喃,推着手,发出?全然陌生的乖觉甜蜜的声?调。
杜若惊慌极了,捂着嘴无声?痛哭,仰脸看向果?儿?,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顺着指缝往下落,一?会儿?就沾湿了手背。
果?儿?向来讨厌女?人哭哭啼啼,倚弱胜强,明里是委屈,其实是威逼,软刀子杀人先拿眼泪热场。
可是杜若这样儿?他受不了,他暗暗呸了一?声?,捞起杜若使不上劲儿?的身子骨,把她拖到窗边。
“杜娘子莫慌,药性厉害,所以人还有些糊涂,过一?阵子就好了。”
“过多久?不是已经睡了半天,到底什么病?”
杜若顿了顿。
“还是中了毒?受了伤?是什么阴毒手段,求中贵人给句准话。”
果?儿?瞧她那副嫁鸡随鸡贤良淑德的认命神?情,醋意横生,忍不住拿话逼她。
“算中毒吧,只是王爷说过不想让杜娘子知道。其实照奴婢所知,这毒不发就罢了,发起来,什么神?医良药都没有用?,只有硬熬忍。”
杜若打了个寒颤,咬着槽牙问?。
“……熬不过去?呢?”
“神?佛也没辙。”
杜若只觉天旋地转。
万没想到,早上高高兴兴的出?门,两?人还腻在檐下看了好一?会子腊梅,再见居然就是这样冷冰冰的结局。
她眼前发黑,几乎昏死过去?,将就墙根站着,半晌缓过来,满面泗泪滂沱,顾不得问?到底什么毒这样厉害,跌跌撞撞扑向床榻,只要生死都守在一?处。
果?儿?无奈,只得拦腰抱住再将她拖开。
“杜娘子,内里实情,王爷不肯告诉你,是疼惜你还是什么旁的意思,奴婢不敢揣摩。不过眼下……”
他向院子外头攒动的人影努了努嘴。
“王爷晌午差点儿?把崔长史活活打死,自家也动了大气,才成这副样子。这两?桩事都不宜为人所知。可是你瞧外头翠羽那样儿?,她嘴又碎,漏出?去?一?句半句的……都是祸患。身为主母,娘子眼下的职责,是安定人心。”
杜若愕然,这话越听越玄妙,颤着唇问?。
“……你是说王爷死不了?”
果?儿?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瞪她。
“人谁无死?万岁爷果?然能活一?万岁?王爷当真这一?时半刻就要去?死,哼,漫说要死,就是脸上添道疤痕,或是腿瘸了,人傻了,奴婢还肯在这儿?守着他?”
——他简直阴损至极!
杜若气得两?眼冒血,举手就要打他的耳光,起落好几回,到底放下了。
话糙理不糙,照房妈妈的话说,果?儿?吃屎都要捡热乎,李玙当真性命不保,果?儿?不等他咽气定然投奔新主子去?了。
她瞪眼瞪得滚下热泪,果?儿?早知道当着李玙的面,她撒不出?厉害性子,继续大放厥词。
“我?早就劝过你,做人,先替自己打算。有些人,比如床上那个,生来血脉高贵,只要他瞧着还是个人样,就有你我?这样命贱的巴心巴肝为他筹谋,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虽是个鸡犬,却比你强,我?不曾忘了根本。你呢?他死了,你的后路在哪里?”
“你不是想殉葬吧?”
果?儿?轻佻地捏住杜若的脸颊。
“花花轿子人抬人,只要他好,咱们两?个一?左一?右护卫他,一?道上青云。”
杜若没法子。
果?儿?捏着李玙的命门,或许不是什么真正的命门,可是李玙信果?儿?没信她,果?儿?就占上风。
如今打老?鼠碍着玉瓶,她只能听果?儿?差遣。
杜若推开他,回头深深凝望一?瞬,走到门口时还是愁眉苦脸。
果?儿?知道她担忧,跟在身侧安慰。
“世上顶盼着王爷长命百岁的就是我?,毕竟最信重我?的是他,对吧?我?这样人,你能留在身边用?么?王妃能么?寿王能么?”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额头上,杜若纤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脸色白得像蒙了层蜡纸,但神?情已然恢复了往常在果?儿?跟前端凝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
“中贵人,何谓礼?纪纲是也。尊卑不可废,请中贵人注意言辞,人前人后皆称呼妾,杜娘子。”
果?儿?长眼微睐,冷冷改了称呼。
“奴婢明白了。”
两?排羊角大灯贴院墙亮着,院子里人头攒动,仁山殿、乐水居两?处人马几乎全聚齐了,就连明月院、淡雪阁,甚至吴娘子身边的丫鬟也在外探头探脑。
近百双眼灼灼的瞪着,脸上神?色各异,隐隐带着大祸临头的恐惧。
杜若把胳膊搭在海桐手上,慢慢捋了捋额角的碎发,知道这时候如果?露出?拿捏不定的姿态,就会引得众人非议,甚至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