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道:“董大哥,你别忙了,坐下吃罢。”
董虎臣烟熏火燎了这半日,没有一点躁气,笑道:“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潘如黛见他端着一碗红焖鹿筋来了,站起身欲帮把手,董虎臣忙道:“你别动,烫得很。”
潘如黛缩回手,见他放下碗,脸上汗涔涔的,一道道往脖子里淌,情不自禁地拿出帕子来替他擦汗,忽然想起还有外人在场,尴尬地笑了笑,将帕子往丈夫手里一塞,坐下了。
燕燕尝了一块鹿筋,酥香爽口,极力夸赞。
董虎臣偌大的汉子,竟笑得有些扭捏道:“殿下过奖了,不过是家常菜罢了。”
酒足饭饱,天色已晚,两人起身告辞。潘如黛送了他们一袋自家风干的栗子,又命下人拿来一盏羊角灯,和董虎臣送他们出门,将灯递给燕燕,再三叮嘱他们路上小心。
燕燕接过灯系在鞍前,与谈璓骑马去了。
目送那一点灯光远去,夫妻二人转身进门,董虎臣忽拉住妻子的手,轻声道:“如黛,你可有悔?”
他知道妻子不愿嫁给谈璓,大半是怕这等世家公子三心二意,婚后受气,可是谈璓并非三心二意之人,他待大长公主可说是情比金坚。
倘若妻子当初依父母之命,嫁给谈璓,想必也能幸福美满,享荣华富贵。即便皇权更替,谈璓弃官离京,他终究是名声赫赫的文靖侯,世人眼中的好男儿。
董虎臣自知比不了,今日一见,更觉其风采名不虚传,不由生出此问。
他紧紧盯着妻子的眼睛,忽又不敢多看,他怕那里头有他不想要的答案,于是垂下眼睑看着地面。
他如此紧张她。
潘如黛笑了,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似晚风,道:“虎臣,这些年我常常想,若是没有遇到你,我会变成什么样。想到最后,我发现这是没有答案的,世事无常,遇到一个人便是一种结果。我对现在的结果很满意,用不着去比较,我不悔。”
董虎臣抬起眼来看住她,那两点坚定不移的漆光直照进他心里,他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如霜月色中,两人共乘一骑,走得不紧不慢。良辰美景,何必走得快,他们现在有的是时间。
燕燕道:“我和潘小姐哪个美?”
谈璓环着她的腰肢,笑道:“自然是你更美,大长公主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燕燕陶然自乐,忽听他问:“公主将来可会后悔离开京城?”
燕燕眨了眨眼睛,道:“将来的事,我怎么说得准?驸马若对我不好,兴许我便赌气回京去了。”
她偏爱辖制他,要他年年季季,日日夜夜,不得怠慢,好在他偏爱被她辖制,看她得意洋洋,百媚千娇。
虽然潘如黛和董虎臣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为防万一,次日众人还是离开了武昌。????
折桂令番外之卿可有悔(下)
??年复一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闵恪想,朝夕相对的夫妻哪有不生龃龉的?或许哪一日她便赌气回来了。
她知道他做的事又怎么样?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皇宫是她的娘家。时间会消弭她的愤怒,他终究是她最稳固的依靠。
偌大的国家,各州各府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奏报传来,闵恪常常批阅至深夜。整顿朝堂,充盈国库,收拾父亲丢下的烂摊子,人都道他是个好皇帝,却不知好皇帝的日子有多枯燥。
他怀恋西北的金戈铁马,怀恋与她一起看过的大漠星辰。
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等待她的消息,成了他困囿中的盼头。
直到这日,一封密报传来,上面说她和谈璓住在成都浣花溪畔,她化名沈燕,开了两间茶叶铺子,生意兴隆。
他们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儿,取名谭苏苑,小名貘儿。据说是因为孩子出生前一日,后竹林里来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兽,当地称之为貘。
元宵节,他们携子出门赏灯,在万里桥孙记酒馆饮酒。她很喜欢那里的桂花酿。
花朝节,他们夫妇泛舟锦江。
清明节,他们往青城山道观中观赏壁画。
七夕乞巧,中秋赏月,金吾卫送来的奏报措辞谨慎,他依然能想象,在那风景秀丽的锦官城,他们游山玩水,恍如神仙眷侣。
闵恪将奏报摔在地上,心中抑郁难言。
他不要去找她,凭什么去找她?她根本不在乎他。
太监孟仲礼见状,把后面送来的奏报都悄悄收了起来。他看不见,心又痒,她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遇上麻烦?孩子可好?那也是他的亲人啊。
貘儿七岁时,谈母去世,三年后他们回了苏州,她又开起绸缎铺。
看她欢喜,他恼,看她不欢喜,他忧,终究还是希望她欢喜,即便那份欢喜与他无关。
这年初的内阁会议上,他提出南巡的计划,遭到一众大臣的反对,理由是国库空虚。
闵恪有些气恼,六部尚书纷纷倒起苦水,户部尚书几乎声泪俱下,他只好放弃这个劳民伤财的计划,命桂清前往苏州任守备。
年纪轻轻的薛守备新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换了常服,带着随从来到下塘街的谭宅。
一窈窕女子穿着玫瑰紫袄儿,松花色的裙儿立在门首,左右顾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