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桢倚在车厢一角，登山拜佛时短暂的兴奋过去，只剩下满身的疲惫，苍声道：“你担心什么？我现在这等情况，还有人会行刺于我吗？”又道：“果真如此，便是我的寿数。”
宫人不作声了，依言去传话。
也是合该有缘，底下被拦住的香客中恰有杨虎。
他今日是来为侄子杨雪祈福的。
前阵子陛下微服去看小比之事，虽然当时无人知晓，但后续断断续续有流言出来。
杨虎揣摩着侄子在新君面前又露了脸，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旨意，今日便来问问佛祖——他跟在太上皇身边几十年，潜移默化中也开始信佛了。
在被士兵拦下来的时候，杨虎就知道今日有大人物来拜佛了。
他一直冲在被士兵拦住的第一排，就是盼着今日来的人是皇帝。
眼见车驾从眼前过，杨虎顾不得旁的，高声叫道：“陛下！您当日恩德，山君未能当面谢过！陛下！”
太上皇坐在马车中，原本在疲惫中沉沉合着眼睛，忽然听到这一道熟悉的嗓音，一时愣怔，敲响车壁，要马车缓缓停下来。
她撩开车帘，摆手示意士兵放杨虎上前来。
杨虎万万没想到今日出宫拜佛的竟是太上皇！他以为太上皇会在长秋宫中被幽囚至死！
穆桢看着杨虎见鬼般的第一反应，从疲惫的梦境中回过神来，想了一想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陛下”并非唤她。
她早已不是“陛下”。
两个人相伴太多年，早已太熟悉彼此的神色反应。
杨虎立时也明白过来，一时讪讪，不知是否该上前来。
穆桢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杨虎自离开长秋宫之后，回到侄子的校尉府中，吃得好睡得香，又过了中年，很快便圆润起来。虽然他天□□美，极力想要减回原来清瘦之态，可是胖起来之后再减就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的杨虎，虽然仍能看出昔日的美人底子，但腰身宽了、脸庞也圆了，没了往昔美貌的三成。
穆桢心中感慨，她当初留下杨虎，正是喜欢他“草包” 又“真小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两点倒是一点没变。
杨虎已经收敛好了情绪，试探着凑上前来，小声道：“太上皇万安，您一向可好？”
穆桢淡淡点头，道：“我还好。”她伸手出去，杨虎忙凑上去。
穆桢轻轻摸了一下那张曾与她同枕多年的脸，手指抚过上面细密的皱纹，道：“你也老了。”
杨虎被太上皇这举动弄懵了。
穆桢看着杨虎眼睛中的自己，无声感慨：如今回头看，她竟是选了这么不堪的人一同过了几十年。
杨虎挤出笑容来，道：“太上皇您如今能出宫来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奴知晓城西有一处宅院极美，不如为太上皇在那里置办下来……” 他竟然以为穆桢是对他示好，以为还有机会跟太上皇攀上关系。他当初不愿意困死深宫，但如今皇帝能放太上皇出来，情况就又不同了——那意味着皇帝原谅了太上皇，太上皇的话便重又有了分量。
穆桢淡淡看着杨虎说下去，直到草包如他也察觉不妥住了嘴。
她扯了扯嘴角，想着自己脸上的皱纹一定比他多，手在他脸颊上轻拍两下，道：“今日见过也好，黄泉都不必再见了。”
杨虎愣住。
穆桢坐回马车中，敲响车壁，车轮碾过积雪，离开了拥堵的人群。
第277章 番外十四
“太上皇只去了半日便回来了。”趁着皇帝傍晚歇息的片刻，穆雪衣将长秋宫那边的消息娓娓转述，“下半晌还传了医官，据言人说，上午出去的时候瞧着还好，太上皇不用人扶爬了山、又把济恩寺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只中午斋饭伺候的不好，太上皇便叫走，谁知路上又撞见了杨虎……回来便有些不好，兴许是累着了，兴许是心绪不佳……”
虽然太上皇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不似民间寻常母女，但到底有这层亲缘关系在，皇帝许太上皇出官礼佛，是一种态度的转变。服侍大太上皇的宫人自然要揣摩皇帝的心意，事关太上皇不敢不报上来，而穆雪衣也不得不转述。至于皇帝如何处置安排，那就看皇帝的意思了。
“杨虎？”穆明珠先是面无表情听着，听到杨虎的名字才有了点反应。
她是素来不信巧合的。
穆雪衣在皇帝身边做事久了，又心思灵巧早已命人查了杨虎那边的情况道：“因小杨校剧前番小比露了脸，只一向未有旨意，杨虎今日乃是为了小杨校尉的什途往寺中求佛，偏就那么巧撞上太上皇的车驾出来，喊了两嗓子叫太上皇听见了。太上皇便命停车，与他说了几句话，也不过片刻功夫。”
穆明珠恍然，记起小比那日场中所见。她已经给静玉派了事情做，却一时没来及安排秦燕与杨雪。
闻言，穆明珠先是皱眉道：“随行的扈从干什么吃的！太上皇车驾行处，怎会让杨虎撞上？”
穆雪衣道：“是太上皇不忍拦着礼佛的香客。”
穆明珠没有再追究，道：“让医官如常诊治便是。”若是真有大事，医官自然会报上来。若是没有大事，她也就无意过问了——毕竟诊出头痛脑热的小毛病，她也不可能像寻常女儿那样往母亲跟前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