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施惠没所谓地跌回他的半床去。
一隅光落里，身边人笑着反问他，“你不是没心情的吗？”
“你有我就有。”
“我没有。”她郑重提醒他，重孝期间。
某人可有可无地应了声，“睡觉。”
*
孙津明的一通电话，不知道和谁打的，辞令含糊，面色寡淡。
孙施惠到他后脑勺边上了，他都没听见。
还是孙施惠故意反复滑火机弄出点动静，正主才扭头过来。
他匆匆收线，抽烟的人也没所谓地抛烟给他。
家里因为白事，游廊上的一串六角灯笼都披了白布，春节头上的挥春和囍也摘了。
孙施惠单刀直入，问他，“谁的电话，讲得这么暧昧？”
孙津明没理他。
“猎头的？”
两支烟互不示弱的吞云吐雾。
孙施惠潦草几口，结束手里的动作，把烟蒂抛到地上，拿脚踩灭，“怎么样？”
“什么？”
“合作。”
“孙先生可比猎头公司不客气多了。”
“那是，他们要抽佣金的，我又不要。”
孙津明不置可否，隔这么远，也闻到里头一堂的酒气。他把手机落袋，不接施惠的话茬，也不打算重新开口。
手里一支烟，寂寂到了头。
孙施惠隔了这不短不长的时间，再次说话，“人事那头说要找你谈，我没让，等得就是爷爷走了。说真的，倒也不必说什么以后不进这宅子的话。我拟用人合同，征召的就是互相满意的雇佣关系。如果你觉得蒙尘了还是屈才了，我绝不勉强。”
“当然，那天和你的不对付也依旧不改观。”
“嗯，和对方HR见过，再给你答复。”
孙施惠狠剜一眼他，端了半天的架子，索性不要了，“孙津明，你给我个痛快话吧。”
“这还不痛快吗？”
叔侄俩正陷入僵局呢，身后不时有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孙津明率先回头的，只往说话人那边逡了一眼，就目光冷色起来，倒是两手落袋的孙施惠闻声过来，消化了几秒，面上依旧无碍的样子。
津明拿不准，他是真的没所谓对方的存在，还是不记得了。
康桥当年认识他的时候，二十七岁。
二十岁的孙施惠，孤僻傲慢。
她还记得那天求助无门般地上了他的车，后来网球馆又遇到他一回，回去的路上，她一边攀谈似地和他聊天，一边拿手无意识地摸他车子扶手箱的开关。
她以为是扶手箱的开关，岂料碰到了电子手刹上去。
驰骋的车子，发出陡杀的轮胎剐蹭声。车尾甩向前不少。
康桥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孙施惠怒不可遏地骂人，他骂她不想活就趁早滚下去。
八年过去，他比那时候成熟稳重多了，一身素黑，人却不单薄。
两鬓因为在孝期，新铲青的头发，利索且端正。
身量很高，比身边人高处一头不止，两手拢在西裤口袋里，左边手腕上露出一截腕表，那表在琅华店里见过，于他而言很朴素的牌子。
康桥早年间就想来拜会一下孙家这座宅子，这次难得逢上机会。她朋友是做中式宅院经纪的，正巧来吊唁了孙家老爷子。
解秽酒康桥就一齐过来了，她一番话说得唐突冒失。最后才想起来自我介绍，说是怕施惠已经不记得她了。
孙施惠在那蒙了白布的六角灯笼下，熄声般地沉默，片刻，扭头问津明，“哪家房产经纪有过来吊唁过？”
津明原来不打算搭理他的，更想走开，心想这么秘辛的场面，他待着多不合适啊。
他就该麻利地走，然后没十分钟，那头女宾桌上就要炸开锅了。
津明还想着孙施惠的那套不对付呢，他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择出来。
津明故意没接话。
施惠也不急，再问了遍，“吊唁名单里，有看宅院的经纪？津明……阿叔。”
孙津明闻言了个新鲜的词，有趣极了，拖沓几秒后才掩嘴咳了两声，看似谨慎地回想面貌，在施惠耳边提醒道：“这宅院前前后后不少中介报价过的。”
“那就放话出去，除非我要到立遗嘱的时候，否则这宅子不会卖的。”
“哦。”津明忍俊不禁。
康桥听后也不觉得羞恼，只说今日打扰了，她只是好奇宅子而已，不日她要回法国去了。也问候施惠，“节哀顺变。”
“谢谢。今日上门的客也多，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说着，某人依旧一副主家人云淡风轻治丧期里的冷漠端正，颔首失陪的样子，错开身要走。
走了两步，回头来还吆喝孙津明，“你那个下家不要去了，他们答应你的条件，我给你多一成。”
“你这一点企业征召文明都没有啊。”
“文明个屁。你这还在孝期内，就公开背主的人，我同你扯什么文明大旗。”
孙津明鼻孔出气，朝身边这曼丽女人轻微一点头，抬脚就走。
叔侄俩还没走到那廊道月亮门尽头呢，就看到那月亮洞旁，什么时候悄默声地站着个人。
她见他们过来，哼一声扭头就走。
*
汪盐这饭都没吃两口地就跑回自己院子，阿秋见状，赶忙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