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鱼娘看见苏戚精疲力竭瘫在地上,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弄了柄剑回来扔给她。
不算什么值钱东西,但苏戚很高兴。
晚间她再次修书一封,寄给东厩当值的十一。
至于十一有没有收到,苏戚不得而知。她跟着鱼娘进入乌山郡,听了满耳朵关于自己的传闻,方知晓京城热闹至此。
“别愣神。”
鱼娘打断苏戚的沉思,郑重其事道,“我们得给阿随找个乳母。”
阿随是当初一同坠崖的婴孩。因身份不明,小袄里绣着个“随”字,所以苏戚和鱼娘都唤他阿随。
苏戚沉吟道:“乳母啊……”她的目光下意识停留在鱼娘胸前。
鱼娘眉毛倒竖:“你看我作甚!老娘都快四十了!”
苏戚:“……”
“……我没这个意思。”她轻咳一声,“不过,雇乳母得花钱,咱们还有钱么?”
这问题问得好,杀人不见血。
鱼娘不吱声了。
半晌,她狠狠拍下筷子,喝令道:“把孩子放小榻,你躺下,该施针了。”
苏戚从善如流爬到了床上,解开衣衫和裹胸布。胸口的刀伤只剩一道浅浅的粉痕,无从想象当时经历了怎样的锥心之痛。
鱼娘摊开金针,屏息凝神刺入苏戚身体各处穴位。细细的疼痛从骨缝里生出来,带着难以抑制的痒意。
“这里痛么?”鱼娘手里动作着,一边观察苏戚神色,“这儿呢?痛就说。”
苏戚跟着鱼娘的言语,偶尔点头,时而摇头。待施针结束,浅淡的下唇已经咬出血色。
痛肯定会痛。
她摔断了好几处骨头,心口也受伤。至今脊背肘弯的擦伤没有彻底褪掉。
半个时辰后,鱼娘收了针,手法熟练地揉搓苏戚右腿膝盖。
“你记着点儿,以后每天自己这么揉一刻钟。”鱼娘说,“已然落了病根,不好好注意着,下雨落雪的时候能把你疼死。”
苏戚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受过箭伤的右腿,低低嗯了一声。
“今天,酒客们聊起我了。”
她提起酒楼的见闻。
“哦。”鱼娘兴致缺缺,“聊什么?笑话你勾三搭四枉为人妻?祸国殃民害了穆将军?”
苏戚抿着嘴角笑起来,眼里似有亮光:“不是啊。”
“他们夸我呢。”她颇感奇妙,“以前总挨骂,听人夸赞感觉还挺稀奇的。虽然有些言过其实……我家那老爷子听了,大概能开心点罢。”
苏戚从不觉得,自家老父亲是看重名声甚于女儿的人。
她寄出的家信没有回音,定然遭逢了什么意外。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倒是离平阳郡近些,平阳郡守是苏太仆的兄弟,或许可以投靠。
说起来,她也给衍西寄过信。
同样没有回应。
第297章 把你接回来
如果穆念青真收到了信,不可能没动静。
所以应当也是出了变故。
其实这种情况算不得奇怪,大衍疆域辽阔,书信往来并不方便。若她顶着苏戚的名头,各处驿馆定然小心对待信件,生怕遗失损坏。以前给林北寄信寄东西,就比较顺利。
但现在苏戚必须谨慎。
她无从判断薛景寒的心理,不知这个人如今什么想法,是否打算赶尽杀绝。
为了自保,她只能改头换面,慎而又慎,用迂回不起眼的法子联络最亲近的人。不说帮不帮自己,总得让他们知道人平安无事。
上一封家书时隔半月,算算日子还没有送至京城。苏戚决定再等半个月。
她在信里写一切安好,含糊其辞地略过了不归家的原因,只说和薛景寒发生一些龃龉,目前遇到困难,不方便自己回去。因为即将前往乌山郡,如果家里派人来接,就去郡外官道最近的驿馆,放出征收军马的消息,她自会前去。
苏戚特意嘱咐,莫要对外宣扬她的下落,接人也一定要做些伪装。其余事宜,等她回家后仔细解释。
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除了不愿惊动薛景寒,也是为苏宏州着想。太仆脾性耿直,若知晓她被薛景寒捅刀还追着杀,铁定要闯进薛宅大闹一通。
薛景寒心思难测,苏宏州过去算账,且不说能不能闹出结果,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苏戚不敢赌。
她尚且不知道薛景寒已经去苏府谢罪,借以平息京城内外的流言。但就算知道了,她也得给他的行为意图打个问号,推敲审视。
毕竟,现在的薛景寒已经不是过去的薛景寒了。
他也不是巫夏。
那他是谁呢?
苏戚想不分明。
昔日的爱人变得陌生,而她还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看待他。
好在苏戚有很多事需要操心。她身体孱弱,病痛尚未消退,还得分神照顾饥饿的阿随。自从能正常行走,便和鱼娘互相帮扶,勉勉强强过着平淡的日子,练剑打拳扎马步,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让自己好起来——这是目前最重要的。
说起来也挺讽刺。从永熹年间回来的苏戚,情绪一直都不大正常。直至薛景寒亲手捅了她一刀,活着的真实感才重归体内。
大抵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刻,最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
大衍的皇帝“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