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来寻我,”叶流春死死抓着冰冷的栅栏,觉得天旋地转,“不是因为……你后悔过,而是想要……”
“对,”白沙汀痛快承认,“我就是想要报复你啊,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对我旧情难抑、无法自拔,这世间爱过我的人太多了,辜负过我的人却只有你一个,流春啊……难道你不应该感到荣幸吗?”
叶流春伸手,想要隔着铁栅栏去抓他的手,他下意识地一缩,避开了她的碰触。
“我只是想听你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这就是实话!”
两人之间忽地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叶流春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些话……你在第一次来寻我的时候就该说了,若你当时说了,不就能如愿以偿地看见我失态不已、痛彻心扉地把你扫地出门了吗?”
“那样你应该会很得意吧——我知道我身份低微,连所求都没有敢开口讨过,何必劳烦你写一首词来侮辱我?这些日子我总是骗自己,骗自己是我不肯低头、错怪了你,原来……你比我想的还要恶毒一些啊。”
她的眼睛恨得血红,却没有再落泪,只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枚被自己随身带了许久的同心结。
同心结时日已久,被摩挲得边缘光滑,但保养精心,不曾破损。
她死死抓着那枚同心结,一字一句地说:“我再问一遍,你所言的,都是你心里想说的话吗?绝无……欺瞒?你若应了,就算是谎话,我也会当真的。”
白沙汀咬着牙道:“是。”
就这样罢,恨着他听他死去,绝对是一件好事,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在半夜听见她说梦话,说等到垂垂衰老,绝不让爱人窥见菱花镜中的残损容颜。
从他认识她开始,她似乎就一直这样纯粹热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性子中飞蛾扑火的自毁心。
爱必要最深,情必求最浓,不可敷衍、不能分享,如若不然,宁愿彻底丢开手,宁愿诀别以了之。
他若不认下,身死之后,她还能独活吗?
白沙汀躬身想着,感受到心中传来尖锐的刺痛感,被打板子、被抽鞭子,竟比不上这痛的万中之一。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叶流春就站起了身。
那枚同心结被她轻飘飘地丢下,落在了他的身前。
“……还给你。”
“你放心,你死之后,我绝对不会伤心的,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下辈子……我会烧香祷告,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等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牢狱当中,白沙汀才从那种被杀死般的沉寂中回过神来,迟迟地把她还回来的同心结抓在手中。
他将同心结贴在胸前,想要痛哭,发不出声音来。
半月之前,他与柏影醉酒,终于下定决心,想要与她重新开始。他去科考、置了宅子,满心欢喜地告诉所有的下人,等正式授官后不久,便给他们领回一个女主人。
他本来应该拥有最纯粹的爱人。
和古往今来痴男怨女词曲中写的一般,他应该与爱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过甜蜜安宁、如同当年在金陵外宅一般的日子。
只因为他的犹豫、迟疑,和永远放不下的骄矜,错过一瞬,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沙汀想起当年他回到金陵的外宅那日,下人们低头洒扫、静默不语,他浑身是伤、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梅花香气已经淡得闻不见了,风吹过未关的花窗。
冷寂平静,空空如也。
少女的手抚摸过少年的面颊,随后他们转身长大,一别经年,才子佳人的故事实在太多太俗,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
仅仅是过了三四天,照拂他的那个姓贺的刑部中人,就亲自来放他出了狱。
白沙汀本以为他是要来送他一程,不料贺三却领着他从七拐八拐的刑部内狱中走了出来,交给了后堂中两个带刀侍卫。
白沙汀不解其意:“小贺大人……”
贺三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太子口谕,春明诗案牵涉众人不敬朝廷,然孤不欲染文人之血,特网开一面,贬众人谪至岭南,终生不得还朝。”
他说完了,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沙汀:“白大人,您谢恩罢。”
周遭无旁人,白沙汀不可置信地问:“他……不杀我?”
贺三摇摇头,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带刀侍卫便敛目退下了。
见他们出了后堂,贺三才从怀中取了一封花笺递给他:“我依大人所言,去寻了春娘子,她有一封信,叫我等您出狱之后交给您。”
白沙汀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他急急地展开那张花笺,刚看了一眼就感觉喉咙中涌上一片强烈的血腥气,似乎有人在虚空之中扼住了他的脖颈。
“君既长潦倒,莫怪妾诀别……来年花开日,是妾月圆时。”
贺三瞧着他,有些可怜地道:“春娘子是风尘中人,此番入太子府,虽做的是侍妾,但陛下病重,殿下监国,来日殿下登基,她便能一跃成为皇宫贵眷了……这是人之常情,先生也……不必多伤怀。”
“侍……妾?”
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去给人做侍妾?
哪怕是皇亲国戚、哪怕是天潢贵胄!
白沙汀略一思索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他手脚冰冷,将那两个字重复了几遍,怪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