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绝望:“哈哈哈哈……白十三啊白十三,原来你才是这世界上……最无心肝之人哪!”
贺三正在纳罕,却见白沙汀笑着笑着,忽地朝前喷出一口血来。
“十三先生!”
血溅上自周檀离去后刑部后堂永远空着的屏风,氤氲开来,像是雪地中绽开的朵朵红梅,血腥刺目,美丽动人。
*
叶流春再次见到白沙汀的时候,皇朝已经换了主人。
曲悠从宫中出逃,执意要带她同行,但其实她心如死灰,早已无谓在何处。
宋世琰压抑多年,在外不显,当她真入府中时,才发现他远比她想的更加可怕。
一腔淋漓的恶欲。
所幸她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古板女子,也没有什么文人的“气节”和“风骨”,若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她并不介意卑躬屈膝、违拗心意地讨好宋世琰。
太子强迫她在榻上为他弹琴,室内弥漫着浓重香气。
他捏着她的下巴,像是在打量物件儿一般瞧着她。
“流春,你知道孤为何一定要让你进府吗?”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宋世琰这样问。
“孤结识你良久,都说婊子无情,可流春你啊,偏偏太心软了……明明是汴都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头牌,斜倚在窗前听曲的时候,居然能露出那样的神情。”
她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宋世琰所说,应该是她在樊楼伴宴、第一次听见白沙汀的小曲儿之时。
宋世琰好像很喜欢观察女子面上细微的表情,叶流春想,从前他也对她说过,他对曲悠的些许不同,皆来源于初见她那一日。
那日她应晏无凭和谷香卉所托,将太子请来樊楼听自己的曲子,坠楼案发,台上浸着女子新鲜的血,他毫无动容,却一眼看见了对面楼上的曲悠。
美人多情,惊惶之中无意识地落了一滴悲悯的眼泪。
他心弦扣动,惊为天人。
正如当时,她心不在焉地弹错了两个音,完全没有注意到宋世琰正在她对面肆无忌惮地打量,清楚窥见了她一闪而过的伤情。
“听闻……祖父与当年的赵贵妃感情甚笃,可孤从未见过,父皇是个浪荡子,全然不知怎么爱人,孤也不知道,所以孤……最爱有情人分离的戏码。”
他伸手揽住她,笑吟吟的:“如今看来,你的十三郎不过如此,你也不过如此,这些感情,总归都是无用的,流春,弃了罢,孤登基之后,会给你个好名分的。”
叶流春温驯地点点头,主动抱紧了他。
心中却有些恶心,同时又有些高高在上的可怜。
宋世琰大抵这辈子都没有被人倾心爱过,怎会知晓……这些纷繁情感,远远不像是表面上这般简单。
就算是面上的细微神情,也不能将人世间的缱绻展露殆尽啊。
曲悠未能逃出皇城,到临安之前,她坐立难安,几次三番与周杨商议,要他送她回去换曲悠回来。
但这不过是孩子话——宋世琰对曲悠的兴趣比对她的更大,她心知肚明,只是周檀对她有生死大恩,曲悠是她的挚友,她无能为力,感觉比死去更难受。
所幸在临安时,她重见了活下来的高云月。
高云月自家门生变后一直浑浑噩噩,叶流春心疼得不得了,日日照料着她,为她调药治疗脸上的伤疤,与她一同学经营算账,重新寻觅一些生活的希望。
宋世翾登基之后,她与高云月一起回了汴都,暂住在艾笛声的地界儿。
白沙汀被召回朝,马不停蹄地奔到楼阁之下寻她。
她不想下楼,叫高云月下去将人打发了,白沙汀却不肯走,直至她忍无可忍地出来相见。
“我以为——”
叶流春非常平静地注视着他,她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些炽烈的情感突兀消失,也并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怎么会?”
白沙汀瘦了一大圈,向来神采飞扬的面孔上比之从前多了几分苍白和憔悴,可他手中仍然拿着那把“千岁风流”的扇子,目光炯炯,像是一切龃龉都不曾发生过。
叶流春不想接他的话茬儿,只是平心静气地问:“那你今日来——”
“我来向你求亲。”白沙汀也十分冷静地回答,他持着扇柄在手臂上敲了两下,身后像是变戏法儿一般涌出一群抬着箱笼的仆役,“聘礼和庚帖,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若你愿意,明日我便去求一道陛下的恩旨。”
“白大人,”叶流春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几乎被他气笑,“你这是在可怜我吗?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可怜的,一切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包括……”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是我执意要救高姑娘,太子想要的也是我,春明诗案……你是受我的牵连,我救你出来,只是不想欠你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对不住我。”
白沙汀听了这一番话,面上神色未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我知道啊,”他轻轻地说,“我来求亲,只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已。”
叶流春一怔,飞快地反驳:“白大人,你的喜欢……汴河上下的女子哪个没有听过?你怕是自己都分不清……”
“我分得清!”
“我们走到这一步,势必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