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这世间大抵也无人能做到。
直到他听见曲悠那番话——
“夫君对苏执政说，愿以自己的声名为垫脚石，送他登高位、摄朝局……执政本就是世家出身的清名文臣，再除去一个朝臣不满的奸佞，便可成就如顾相一般的盛名，助他绝党争、养生民。”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他做不到的事情，有人，能做到。
听过这番话之后，柏影就知道，他已经输了。
仇恨遮蔽了他的一切，心中所存之“道”零落殆尽，因着这些经历，他这辈子都做不成自己心中的清明圣主啊。
他与宋世琰好似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非如此不可……要不然，对不起我的命运。”
那就酣畅淋漓地赴死，好过浑浑噩噩地偷生。
他想起初识不久时，曲悠问过他名字的来由，后来周檀和白沙汀又问了一次。
其实哪有什么来由——柏是不纯粹的白，影是暗夜中的景罢了。
第一次他含混了过去，第二次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见白沙汀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出自那句‘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是不是？”
周檀在一侧淡淡称赞：“与挚友夜游，很好的名字。”
何夜无月？
何处无竹柏？
不过是少挚友、多忧虑……秉烛夜游之人，他或许也有，但终究会失去的。
柏影笑起来，默认了这个解释。
……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今日，我们便做个了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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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贺《雁门太守行》
2.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杜甫《蜀相》
3.“真如”的阐释出自百度百科；
4.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苏轼《记承天寺夜游》
5.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张九龄《感遇（其一）》
第132章 彩云间
苏朝辞番外·彩云间
【01·难势】
窗外风雨欲来,苏朝辞挽袖磨墨，犹豫了半天，才写了一句“盼归”。
烛火阴影投映在他紧蹙的眉心上。
半月之后,周檀大婚的夜晚，周身酒气尚未散尽的周杨从苏府的后门进了他的书房。
周杨酒量极佳，与任时鸣喝了一晚上也不见几分醉意，苏朝辞抬头瞥了他一眼，瞧见了対方漠然却通红的眼睛。
“那女子……是何来历？”
苏朝辞收了手中的书卷,答道：“京中清流文官之女，与执政长女颇有几分交情。”
周杨继续问：“她会不会害我兄长？”
苏朝辞摇头：“我不知道。”
顿了一顿，他接口说：“毕竟是闺阁女子,大婚之夜,闹不出大事，你既归来,明日再上门去瞧罢。”
少年眼神中闪烁过微不可见的寒光：“倘若她图谋不轨,我会杀了她。”
苏朝辞只是叹气：“她是官门贵女。”
周杨不屑道：“那又如何？”
苏朝辞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赶得回来就好，这些时日我夜不能寐，毕竟我身份空悬,与你兄长表面不睦,贸然去了不知道会坏他多少谋划,不去又不能放心……也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
周杨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目光中闪过一抹痛色：“我本想着,沙场拼搏，挣一份功名回来,也好让兄长的路好走些……但随军远行，消息闭塞,留他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况刀剑无眼，谁知哪一日，我便会……”
苏朝辞按着眉心思索了一番，突然道：“你想留在他身侧么？”
周杨毫不迟疑：“自然……不过我当初远游，便是因为兄长不肯叫亲人留在身侧，牵系太多，于他而言或许会更难一些。”
苏朝辞道：“我却有个主意，你可还记得周檀初初外放回朝、与人起争执那次？我记得你当时被任大人罚禁足，穿夜行衣替他挡了一刀，砍在背上。事后你不敢叫他知道，还是来寻我和艾先生为你上的药。”
“是，我记得，”周杨想了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真是个蠢材！这法子甚好，本就有救命之恩，我再寻艾老板将我荐过去就好了，兄长定然会信的。”
“可是……”苏朝辞迟疑地说，“阿杨，你要想好，你若以这样的身份留在你兄长身边，便会错失行伍中的机遇。或许你会死于无名之辈的杀戮、阴谋诡计的暗影，或许永远不能建功立业、拜将登台……你甘心吗？”
周杨飞快地反问了一句：“小苏大人，若你父亲能够复生……他和你的宰辅梦，你怎么选？”
苏朝辞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
于是周杨笑起来：“我在世间只剩一个亲人了，于我而言，他比所有梦加起来都要重要……我曾经也问过哥哥这个问题，当时哥哥年少，贪心得很，说既要这一切前程，又要求全圆满。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但我不如他，必得二中择一，不需犹豫。”
他伸手一揖，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