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赌气,亲亲自然是没有的,别的就更不要想了。
次日,两人面上和好如初,一起去春风里的府邸宴请属官,共效散财童子。
因为昨日之事,阿霁已经声名鹊起,如今大家都觉得她深不可测,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于往日。
应酬完后,崔迟也起身欲走,阿霁却抬手抓住了他。
他很不客气地抽回手,皱眉道:“还不快回你的大将军府?”
本朝规定,官员成婚给假九日。而崔迟娶的是公主,又刚从地方调任回来,经女皇恩准,给他延长了一个月。
他原本承袭其母爵位,封了渤海郡公,婚前被直接晋为郡王,名义上和李匡翼同起同坐。
除此之外,他又受封中领军,执掌原属于大将军的五营兵马。
新婚那几日,崔易亲自出城犒军,便是为了替儿子招揽人心。
以崔迟的能力,想要坐稳这个位子并不难,可是对于军务两眼一抹黑的阿霁来说,却无异于登天。
好在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兴许可以补救几分,所以她万万不能赌气离开。
“不,”她厚着脸皮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崔迟道:“我不想和不识好歹的人为伍。”
“除非换回来,否则我们谁也离不开谁。”阿霁揽住他的肩道。
崔迟别过头不看她,显然还没有消气。
阿霁无奈道:“那你想怎样?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她说罢真的掀袍欲拜,这可把崔迟气坏了,他率先一步跪倒就拜。
阿霁见他跪了,便也跟着跪下。
反正丢人也是丢对方的人,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发现互相制约等于没制约。
阿霁握住他手臂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换回来。”
崔迟摇头,一脸笃定道:“我不信。”
“再过二十五天,你就要正式上任了。”阿霁忧心忡忡道:“现在还同我赌气,就没想过届时我该如何应对吗?”
崔迟身形微僵,诧异地望着阿霁,她怎能如此理智如此平静?好像就算无法换回去也无所谓。
即便已经过去数日,但他发现自己仍无法真正接受。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梦,老天在同他开玩笑,只要配合着做场戏很快就会醒来醒来。
所以他拒绝深思,也不愿去做长远计划。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眼底翻腾着汹涌的戾气,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让他几近癫狂。他难以克制地抬手扼住了阿霁的脖颈,哑声道:“这件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你的阴谋?”
第五十八章 (捉虫)
‘意外’俩字卡在嗓子眼, 游丝一般无处着力,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如今的崔迟虽无多少力量,却有一腔令人胆寒的狠劲。
阿霁奋力扳开他的手, 将他双腕扣在一起死死捏着,偏过头剧烈咳嗽。
涌入的气流如烈酒刮喉, 呛得她泪眼朦胧耳鸣阵阵,待缓过来后才发现崔迟面色苍白,牙关紧咬,像是再强忍着不适。
阿霁慌忙放开, 这才发觉她右腕的棉纱上渗出了血痕。
“是意外,”她抚了抚喉咙, 举起右手哑声道:“我对天发誓, 此事若与我有关,便教我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崔迟定定地望着她, 忽然呜咽了一声,紧紧抱住头蜷成了一团。
阿霁识趣地走了出去,吩咐长赢准备车驾, 又让蜻蜻去备水,说公主一会儿要盥洗。
她在门外等了一刻钟仍不见动静,只得返回去查看, 却见主座空空如也,哪还有崔迟的影子?
阿霁心下一慌, 忍住没有出声,耐着性子四处寻找, 最后在神龛旁的角落里找到了崔迟。
他抱膝缩在阴影里, 神情呆滞, 两眼无神,全然不知她到了跟前。
阿霁轻轻抬手摁了摁左右肩窝,那里有两处疮疤,至今仍会有痛感。
那个于绝境中从身上拔出钢钉刺杀贼首的人,竟然也会有恐惧?她一直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
她撩起袍摆单膝跪下,执起他冰冷汗湿的手轻轻抚了抚。
他像是如梦初醒,眼神终于开始聚焦,有些迷茫地望着她。
“你怎么就不怕?”他声音粗嘎,吃力地问道:“要是一辈子只能做别人,你真就甘心?”
阿霁心底涌起一股酸楚,勉力笑了一下,摇头道:“我不怕的,你又不是别人。”
崔迟仍旧满眼惶惑,不解地凝视着她。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又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体验不同的人生?在我看来,这是上天的恩赐。”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感激,由衷道。
“恩赐?”崔迟喃喃道:“这难道不是惩罚?”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阿霁叹了口气,坐过去揽住他的肩道:“你感到痛苦和煎熬,拼命想挣扎想逃离,那是因为你把我当敌人。可我就不这么想,我很乐意和你有此牵绊。”
哪怕换了一重身份,她的微笑依旧能安抚人心,听她说话如沐春风。
崔迟渐渐平静下来,有些局促地低着头。
“其实你的痛苦我也能理解,”阿霁柔声道:“这些年来,我听过无数人说本朝女子地位高。若女的说这种话,多半是既庆幸又骄傲。若男的说这种话,语气则会偏向不忿和不甘。曾经我也为了生在这个时代沾沾自喜,慢慢长大后,我却发现很多事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