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摩喝乐娃娃一样是死物,所以他也和死物没什么两样,拆解娃娃,就好像是在拆解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佛堂。
他微微抬眼,烛光下的眼睫如同美丽的蝴蝶,落下鳞粉般的光泽,眼里却是空荡荡的,乌发红唇的“小少女”眼里却比娃娃的玻璃眼珠还要冷,透着一种无机质的诡异。
他看着一个笑眯眯的弥勒佛,忽然咧唇笑了起来。转眼又看到一个嗔怒的金刚像,他又微微鼓起了脸颊,做出一个“生气”的表情来,再下一刻,他又没什么表情了。
因为,他想知道,在那些虚无缥缈的神佛面前,他心里的黑暗能不能被照得无所遁形。
可做完这一切,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困惑的。
然而又不知道这种困惑从何而来。
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耳边忽然传来两个丫鬟的笑闹声,其中一个丫鬟提醒着,“小红,今日是元夕,可得仔细着烛火,佛堂那便常年燃着蜡烛,可得小心些,万一烧起来可就糟了。”
那个叫小红的丫鬟应了声,“是,我正打算换小些的烛火呢。”
“那么多烛火,你管的过来吗,我同你一起去吧。”另一个丫鬟声音温柔。
小红笑了起来,“谢谢姐姐。”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他将拆解的娃娃裹在了斗篷里,躲在了一座佛像身后,静静地看着两个少女在烛火中穿行,换上不那么亮的短蜡烛。
丫鬟小红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正是叽叽喳喳的年纪,忽然脆生生道:“姐姐,你是侍奉着小姐的吧?”
“嗯,怎么了?”
陆观泠顺势望了过来,漆黑的瞳孔夜猫子般发亮。另一个穿着碧色衣衫的丫鬟正是一直侍奉着他的那个,他隐约记得,她好像叫什么珠。
小红警惕地望了四周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你不觉得,小姐丢过一回后,就变得很奇怪,就给人瘆得慌的感觉,像个假人一样。”
怜珠,便是另一个丫鬟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又道:“怎么会?小姐只是性子孤僻,不爱说话罢了,你看,咱们夫人多喜欢他呀。”
小红嘟嘟囔囔,“可是,上次我就觉得他很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小红咽了咽口水,“上次我捡到了一只猫,瘦瘦小小一只,瞧着奄奄一息的,可怜极了,我就偷偷拿了些东西一直喂它,有次给小姐撞见了,我看他好像很感兴趣,一直盯着猫儿看,就问小姐,小姐你要不要试着喂喂它?你猜小姐说什么。”
“他说什么了?”
“他说,救了它它迟早会背叛我,还说,它活着像是很痛苦,为什么不干脆将它杀死?”
小红说到这,忽然不寒而栗,“之后,无论我费了多少心思,那只猫果然病得厉害,很快就死了,我将它埋了起来,伤心了好一阵子,后来……”
说到这,小红忽然咬了咬唇,“后来,我看到小姐将那只猫的尸骨挖了出来,明明都烂了,我闻着都觉得臭,小姐却没事人一样,捧着它腐烂的脑袋问我,为什么又不要它了?明明它再也跑不了了。”
小红忽然有些激动,瞪圆了眼睛,“我当时又害怕又想吐,你不知道,那只猫眼睛都烂了一半,头颅里还长着蛆,特别吓人。”
她忍不住干呕了一阵,又道:“小姐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抱着它,好在,他可能只是出于好奇把玩了一下,又离开了,我吓得赶紧把那只猫的尸骨丢废井里去了。”
怜珠叹了口气,声音不太确定,“可能小姐只是好奇,他应该没什么恶意的。”
他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的确将那只猫挖了出来,只是,他不明白,它死了的话,不就可以永远拥有它了吗?
可原来,变得腐烂肮脏,就不会讨人喜欢了吗?
他们只会厌恶、远离、逃避。
他捏紧了娃娃的眼睛,低着头与它冰冷对视,却看到自己黑漆漆的瞳孔,他下意识抿了抿唇,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心里奇怪的钝疼,又忽然笑了起来。
只要讨人喜欢了,就可以了吧?
可为什么要讨人喜欢?
他茫然了一阵,随即又雪亮,心里诡异地愉快,因为他的心是空的,需要很多很多的喜欢才能填满,这样才不会孤独。
就是因为他不讨人喜欢,阿娘才会把他关在洞穴里。
洞穴里,只有水滴的声音,好像整个人世界都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情绪和感觉都被剥夺,同一块顽石、一株草木毫无差别。
他也想要体会不一样的感情。
不是陆夫人那种毫无底线的包容,不必费心,它永远都在那里。
也不是阿娘那种莫名其妙的恨意,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消弭。
而是得到。
自己偷来、抢来、骗来也好,总之,从没有到有。
于是,他有一段时间变得很爱笑,尤其喜欢朝着小红笑,朝她撒娇。
小红受宠若惊,看着他的眼睛都温柔了不少,时常小姐长小姐短地哄着他,给他编花环,给他做娃娃,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时常觉得得到了就很无趣,时常感觉心里空荡荡的要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