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他说出来,他善良的师姐又会多怜惜他一点。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又望着他,眼里的光让人避无可避,“为什么?”
他松开了她,“没有为什么,我该说的都说了,反正萧师姐欠我一个条件了。”
看着一直盯着他的鸟雀飞入天际,他又牵起她的手,语气突然温柔下来,“好了,师姐,回去了。”
哪里有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他心里冷笑,这次,阿娘又要同他玩什么游戏呢?不过,什么游戏,他都愿意奉陪。
就如同上次,阿娘费尽周折,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让他的饿鬼道扩大一些么?
待饿鬼道扩大到他自己都无法掌控,那会发生什么呢?这个世界会毁灭吗?包括他自己,也会毁灭吗?
他知道自己表面冷淡,实际上骨子里疯狂的因子却一触即燃,总是计划着一场天崩地裂、山呼海啸。
他的快乐总是这么扭曲,扭曲到他强烈地想要和人共同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快乐,于是,他偏过头,下意识攥得少女的手紧了一些,如果要毁灭的话,他一定会将她抓得紧紧的。
他谁都可以不要。她得永远陪着他。
萧妙音似乎沉默了一下,又问他,“那陆师妹,除了荤腥,你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他似乎怔了一下,竟然答了,“糕点。”
萧妙音又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啊?”糕点香甜软糯,他怎么也不爱吃?
他不想回答,“没有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还要需要什么理由吗?”
“那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她又问他。
他觉得她又变成那个难缠的萧师姐,语气微沉,“没有,萧师姐能否安静些?”
萧妙音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让小毒物松了松戒备,怎么能够放过这个机会,又锲而不舍地问他,满眼期待,晃了晃他的衣袖,“连我给你的回甘果你都不喜欢吗?”
他别过脸,声音冷冰冰的,“不喜欢。”
却感觉到她又拿着一枚回甘果凑近他的唇,“可是,陆师妹,良药苦口啊,你不喜欢的,或许才是对你最有用的。”
他下意识要拒绝她,不想让她如意。
可谁知,她却突然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突如其来的陌生痒意迫使他张开唇,萧妙音又飞快将回甘果塞进了他嘴里。
见他眼里冷冰冰的,她服软立刻道:“好了,好了,陆师妹,今天到此为止。”
她忽然发现了小毒物的一个怪有趣的点。
他好像对别人的触碰很敏感,好几次她不小心摸到了他,他就恼羞成怒,就好像一只口是心非的猫,明明舒服得不行,还要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来。
难道这就是性格冷傲,然而身体却娇软吗?
陆观泠听见她突然愉快的心跳声,那种被冒犯的心思越来越浓重,他不解,明明他刚刚占据上风,她又开心什么?
可是唇舌间淡淡的甜味弥漫开来,止住了那种恶心的感觉,他竟然没有将回甘果吐掉。
他默默咀嚼着回甘果,眼里莫名绽放出一个笑意来。
恶心。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对荤腥恶心也是拜阿娘所赐,小时候,陆夫人送了他一只兔子,还给那只兔子取名“团团”,说是寓意团团圆圆,就像他们一家人一般。
他知道自己多少有些病态。
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他只一心想着背叛了他的猫。他其实并不喜欢那只兔子,可为了讨陆夫人欢心,他还是装作很喜欢那只兔子的样子,与它形影不离,连睡觉都要抱着它。
有一天,团团不见了。
他心里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欢欣,就好像看着一件注定失去的东西,有的只是果然如此的茫然。他起身时,却看到自己桌子里摆了一盘包子,里面很强烈地有“团团”的气息——它被做成了包子。
他那时候的念头,却只是,是不是阿娘杀了它?
其实他知道兔子迟早都会死的。
死在阿娘手里和老死、病死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他不明白为什么。
果然,下一刻他看到阿娘款款来到他面前,将他抱了起来,亲吻他的脸颊,好像爱极了他,“阿泠,阿娘给你做了好吃的,快来尝尝。”
他静静地任由她抱着,她的胸腔涌动着扭曲的快乐,自己拿起一个包子,先咬了一口,“快吃啊,阿泠,这是阿娘特地给你做的。”
他像只任人摆弄的木偶,张开唇,就着阿娘的投喂,慢慢吃完了一个包子。
第二天醒来后,阿娘离开了,陆夫人坐到他床边,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温柔,“阿泠,不要难过,团团可能只是逃出去了,它可能不喜欢被困着,或者是一时贪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可说不定它哪天就带着胡萝卜来见阿泠了。”
他很清楚,团团安稳地待在他的腹部。
他垂敛眉目,乖巧地“嗯”了一声,又过了几天,他果然看到自己桌前摆着一只和团团很像的兔子,正翕动着三瓣唇,咔嚓咔嚓地啃着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