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出,年轻禁卫心里暗自嘀咕一声, 晦气!多半是他看错了!
可等他不信邪地再定睛一看,却顿时骇住了,只见木箱下流淌出一长串不详的黑色液体,像是墨汁,却更加粘稠,还有活物一般诡异地蠕动着。
就好像是,黑泥凝聚成的触手。
尽管,头儿一直告诫自己在皇城中当值最重要的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可看到这一幕,年轻禁卫终于按耐不住性子,忍不住询问身边的人,“诶,张大哥,你说,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嘶,我咋感觉有些邪门呢?”
姓张的禁卫也留意到了那马车上的东西,微微垂头,仿佛怕冲撞到什么一般。
待车马消失在皇城里面,他才微微仰头,一脸讳莫如深,肃声道:“噤声!仔细你这张嘴巴!可别惹来杀身之祸,什么叫什么东西,里面可是从如意阁千里迢迢运过来的佛像,太后娘娘十分重视,前几日还将如意阁的叶阁主也迎进了宫。”
佛像?
年轻禁卫一怔,大越重佛,他自然知道这些佛像地位尊崇,可是,佛像为什么会用镇邪的符纸封住。
年轻禁卫心里知道这事不简单,却不敢多问,连忙呸声,“嗐!呸呸呸!是小弟我一时嘴快,不懂得祸从口出,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说罢,他又竖起大拇指,笑得谄媚,“不得说这皇城里还是张大哥有本事啊,消息灵通。高啊!不过,您说,这些佛像会运到哪里去?”
张姓禁卫脸色微缓,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太后娘娘前些日子吩咐工部连夜加紧修葺停烛楼,就是等着迎这些佛像进京。”
年轻禁卫不住咋舌,压低了声音,“可,可是,停烛楼,不是说……一直都,闹鬼吗?”
张姓禁卫叹息一声,悠悠道:“可不是,或许,正是为了压住那里的鬼魅,太后娘娘才会差人去如意阁请佛像呢。”
雨声忽然变得又快又急,砸在城楼上的琉璃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就着雨声,张姓禁卫又长叹一声,朝着皇城的方向遥遥拱手道:“我宫里的老人听说,停烛楼,原是穆宗皇帝为胞姐嘉毓公主打造的诵经礼佛之楼,如今时过境迁,停烛楼也将在太后娘娘的懿旨下改名千佛塔了。”
皇城西北处,一座高楼巍峨而起,上面绮窗交映,烛火如星。那高楼沉默寂静,像是慈悲的僧人,垂眉俯瞰着茫茫众生,就地坐化成佛。
年轻禁卫的目光也遥遥望向了高楼的方向,低不可闻地重复了一句,“张大哥,您说的停烛楼,是令嘉毓公主香消玉殒的停烛楼吗?”
张姓禁卫轻轻点了点头。
年轻禁卫面上似有忌讳,支支吾吾道:“可是,我记得,今上不是一直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踏足停烛楼那一块吗?”
张姓禁卫微微合上了眼,道:“今上孝顺,一切自然以太后娘娘的旨意为重,咱们这个低贱的身份,要是敢妄议今上,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年轻禁卫这才知道自己有些没轻没重了,脸色微白,咽了咽口水,“那……咱们的兄弟,哪些会被调到千佛塔去?”
无论如何,停烛楼一直是皇城中最邪门的地方,就算是请来了佛像镇压鬼魅,也没有人想到那里去当值。
张姓禁卫睁眼看着面前的雨帘,“放心,我听说,千佛塔不会安排任何禁卫,那里彻夜灯火通明,只有一个嬷嬷负责夜里的灯烛。”
“嬷嬷?你是说……”年轻禁卫脑海中骤然浮现一张沉默的、沟壑纵横的老妪脸。那嬷嬷从来不说话,面上没有半分情绪,在偌大的皇城中,如同神出鬼没的山姥。
据说,她曾经是嘉毓公主和穆宗皇帝的乳娘,却在服侍嘉毓公主,因为犯了口舌忌讳,被穆宗皇帝剪去了舌头。
后来嘉毓公主薨逝后,太后娘娘本来格外开恩想送她荣归故里,可她却在太后娘娘宫殿前磕得头破血流,只为了留在皇宫。
可留下来后,她放着好好的皇宫不住,偏偏要住在停烛楼附近。哪怕那个地方一直都有闹鬼的传闻。
没有人知道这位嬷嬷到底固执地在坚守着什么。
张姓禁卫显然也心有余悸,微微点头,隐晦道:“没错,那嬷嬷就是崔姑姑。”
千佛塔前,工匠们在领头太监的吩咐下,有条不紊地将车马上的木箱卸下来,一一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座座佛女像,形态婀娜,要眇宜修,只是座座都在岁月侵蚀下,变成了残破不堪的模样。
那些残破的佛女像被小心翼翼地运往高塔之上。
一名工匠来到最大的木箱面前,掀开油布,看到里面的封印,不由得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详的气息,他杵在原地,面色犹豫,忽然听到里面似乎发出了细微的震动声。
“扣扣……”
“扣扣……”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打木箱。
里面,难道是活物?
工匠愣住了,手定在木箱盖上,却寒意从脚底一直冲上天灵盖,好冷,好像有蛇在自己皮肤上爬过了。
是什么?
一名小太监见他愣住的模样,以为他偷懒,上来呵斥:“喂!说你呢!杵在那里干嘛呢!是不是要咱家禀告太后娘娘,治你个办事不利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