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炉香焚尽后,冷香如屑。
少女长发委婉垂地,仰着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对自己道:“崔姑姑,我曾经向满天神佛祈求过一个愿望,如今愿望达成,我似乎也该寻求我自己的大圆满了。”
外面越是热闹,便显得公主越是孑然一身。
崔莹忍着心头割锯的痛,扯出个笑来:“公主,您是个有福之人,一切都会圆圆满满。”
望舒声音很轻,眼神落在扑身入烛火的飞蛾中:“是吗?”
崔莹不忍心见她这副模样,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便道:“是的,公主,您看,您向神佛祈求的那个愿望已经实现了,说明公主的确是有福之人。对了,公主,您许的是什么愿望呢?”
不知道是不是崔莹的错觉,这话一出,她感觉望舒望着烛火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亮。
那种亮,像是即将义无反顾投身烈焰的飞蛾,殊死一搏。
崔莹心头忍不住剧烈颤动。
她听见公主说:“我希望,赪玉能够免堕苦厄,放过自己。”
当崔莹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公主忽然抱住了自己,像是每一个没有陈婕妤陪伴的夜晚那般,百般依偎。
她说:“姑姑,我好累,我想休息。”
崔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抚摸着望舒漆黑的长发,“睡吧,小公主。”
待崔莹离开的时候,深夜,她忽然被嘶哑的呼救声惊醒。
“不好了,快来人啊,停烛楼走水了。”
崔莹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匆匆赶到停烛楼之时,只见到,瞳孔中的火光冲天而起。
先帝想为公主营造一个永远明光烂满的世界。
所以,那停烛楼的千百盏灯火,用的都是烧不尽的人鱼膏,可一旦烧起来,火势便如同怒涛翻滚的瀚海,势不可挡。
而那火海之中,少女乌发如瀑,在□□的足缠绕,像是茧,包裹着她,她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小公主,唇角带笑,正安稳沉睡。
耳边夹着各种各样纷乱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高声大叫:“是迦陵频伽啊!”
崔莹两眼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烛火发出轻微的荜拨声。待垂垂老矣的崔莹再张开眼,她怔怔看着面前赤金打造的佛像,佛像慈眉善目,俯瞰着渺小的自己,心里却不自觉想着——
向神佛祈求,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亦或者是,一切缘来皆定数,半点不由人呢?
忽然间,她察觉到,佛像慈眉善目的面目忽然骤变,变得怒目圆睁,骤现的愤怒相让崔莹短促无声地“啊”了一声。
接着,崔莹感觉背后一阵森冷,待她回头,却毛骨悚然地发现,佛堂里摆着的箱子忽然发出剧烈的振动,像是里面有人在不停敲打。
崔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接着,箱子尽数自动打开盖,几番翻滚后轰然倒下,里面残缺不全的佛女相一骨碌过了出来,那些佛女相均被黑黢黢的淤泥包裹着,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咯咯咯……”
毛骨悚然的怪笑在耳边若有若无地响起。烛火一瞬间变得极暗。
“啪嗒!”一根漆黑的纤细的触手从淤泥中钻了出来,破空如刃,直取她咽喉,快如闪电。
崔莹丝毫来不及反应,下意识闭上了眼。风声擦着鬓角呼啸而过,接着一切怪象骤然消失不见。
崔莹睁眼,发现那怪异的触手瞬间不见踪影。
地上的那些佛女相也忽然不动了,只是纷纷盯着某一个方向,崔莹脚步一顿,试探着走了过去。待看清楚佛女相视线所在,崔莹顿时不寒而栗。
它们,全都“看”向了案上那座赤金佛像手中的莲花。
重重帷幕背后,龙床上,一名青年额头上冷汗不断渗出,口中发出微弱的呼喊:“母后……”
青年身着玄衣,衣袖上满是闭目之龙的纹路,贵不可言。
“不要!”
忽然间,一道断断续续的凄怨琵琶声响起。青年顿时如闻天籁,从噩梦中惊醒,坐在床头,惊魂不定地喘着粗气。
听到声音的苏严立刻举着一盏灯火来到床榻旁,“陛下,怎么了?”
感知到微弱的光,元识蕴无法聚焦的视线虚虚落在了苏严佝偻的背上:“原来是苏掌印啊,孤无妨,只是做了个噩梦。梦醒了,孤才觉得荒唐,并无甚可惧。”
苏严询问:“奴才斗胆敢问陛下做了什么梦?太后娘娘吩咐奴才,一定将陛下的情况事无巨细地禀告她,血浓于水,太后娘娘也分外担心陛下的情况。”
元识蕴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忠心。”
说是关心,不如说是禁锢。
“这是奴才的分内之事。”苏严不卑不亢。
元识蕴脸色微沉,冷冰冰道:“孤梦到,太后要给孤换眼睛,一双血淋淋的眼睛,生生挖了下来,再替孤换上。”
苏严道:“陛下多心,您知道的,太后娘娘向来仁慈,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只是梦而已。”
元识蕴嘲讽道:“梦吗?可是苏掌印,你应当很清楚,一个快要瞎掉的废人,是无法继续当皇帝的。孤如果不当皇帝的话,那就当个干脆任人摆弄的傀儡吧。至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锦衣玉食,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