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寒疼得大叫,瞬间醒了过来,“弟弟,你怎么咬人啊!”
陆观泠不说话,咬着他不放。
陆观寒忍不住道:“你再咬我,我告诉阿娘去!”
阿娘两个字像是魔咒,立刻让他松开了牙齿,他默默抱着衣袖蹲在里面的角落里,像是独自给自己舔舐伤口的小野兽。
陆观寒突然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可怜,上前抚摸着他的背脊,“喂,你别怕,我不会让阿娘骂你的。”
他微微抬起了脸,盯着他一言不发。
因为雪罗刹的话,他真的觉得弟弟就像一只小动物,他心里有些怜爱,然而那怜爱不过是因为心知肚明他不能抢走阿娘的爱的施舍。
他拍了拍他的背,真像个照顾人的贴心哥哥一样,哄着他,“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我是你的哥哥,我叫陆观寒,你叫陆观泠,我们都是阿娘的孩子。”
陆观泠这时年纪还特别小,很容易哄,听到阿娘两个字,他慢慢放下戒备,小声地叫了句,“哥哥。”
陆观寒对这句哥哥很受用,拍了拍枕头,示意他,“咱们以后一起睡觉,一起听阿娘讲故事。”
讲故事?
他没有听过,忍不住轻轻扯了扯陆观寒的衣袖,问他,“什么故事?”
陆观寒像是被难住了,因为他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只有个囫囵印象,好半天才道:“额,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阿娘没给你讲过吗?”
陆观泠茫然地揪了揪衣袖,“没有。”
不知为何,陆观寒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轻轻抱了抱他,打包票道:“没关系,那以后我讲给你听。”
“好。”陆观泠应得很小声,他听见他的心跳觉得新奇——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可以称得上善意的心跳。
有个哥哥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他想。
两个人度过了一阵算得上很和谐的日子,直到陆观寒的寒疾再一次发作,他躺在嘴唇苍白,疼得死去活来。
他再一次被阿娘取了心头血,阿娘说,“阿泠,为了让你兄长早点好起来,这次需要更多的血。”
其实救哥哥没什么,只是,为什么阿娘的心跳声还是憎恨着他?
他不甘心。
陆观泠不能理解,于是,趁着阿娘不在,他偷偷攥住了陆观寒的手,小声问道:“哥哥,我这里也好疼啊,你能不能让阿娘不要取我的血了?”
陆观寒怔住了,可那时候,他心口疼得厉害,几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慢慢松开了陆观泠的手,迟迟没有说话,也因为实在疼得没力气说话了。
陆观泠看着自己被松开的手,好半天没说话。
躺在床上的陆观寒双眼紧闭,不敢面对他,满脑子都是他说疼的样子,可怜兮兮的。
阿泠也很疼。
可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阿泠是天人,他会没事的,伤口也很快能够愈合,而他只是半个天人,再疼下去,他会死的。
疼痛总是能让人滋生阴暗的情绪,他竟然忍不住想,凭什么弟弟是天人,而他却只有一半的血统呢?
况且,阿娘也说了,他是为了救他才……
那时候的陆观寒才七八岁,完全是个小孩子,大部分的小孩子都是更在乎自己,陆观寒也不例外。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接受阿泠的血,他想,等这次寒疾过后,他再给阿泠赔不是就好了。
可没想到,那次以后,他很久都没见到阿泠,他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忍不住问阿娘,“阿娘,阿泠去哪里了?”
雪罗刹抚摸着他的脸,“他啊,他说他不习惯这里,要回原来住的地方,你别担心,他没有生你的气。”
他对阿娘的话丝毫不怀疑,甚至没过问那个“原来住的地方”是何处,只问,“阿泠以后还会来陪我玩吗?”
“会的。”雪罗刹笑了起来,回想起那时候,她假惺惺安慰陆观泠,“乖,你救了哥哥,你想要什么,阿娘都会满足你。”
陆观泠揪着衣袖,慢慢道:“我想回去。”
回到那个洞穴也好,起码,他习惯了黑暗和孤独,不必眼睁睁看着别人一次次放弃他。
陆观寒放下心来,满心期待地等着弟弟下一次回来,这次却等了很久很久。
再次见到他时候,阿泠像是一个被剥夺了情绪的傀儡,彻底变成了一尊玉娃娃,面容精致,却毫无生气。
他看到,青色的墙垣下,春光明媚,花影扶疏,阿娘抱着阿泠,笑吟吟道:“阿泠要打扮成这样,阿娘才会喜欢你。”
他则面无表情地慢慢重复,“阿娘,阿泠是女孩子。”
彼时,陆观寒九岁,更懂事了些,对上阿泠沉寂的眼睛,他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背脊上流窜而过,接着心里既恐惧又愧疚。
阿娘说的对,阿泠是个怪物。
可是,是他和阿娘把他慢慢变成怪物的。
愧疚的情绪很快饿鬼道给放大了,明明春光明媚,他竟然感觉到自己陷入泥沼里,慢慢动弹不得。
就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听到耳边响起少女焦急的声音,“陆师兄,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