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泠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萧师姐真是喜欢长篇大论,可那也只是陈词滥调罢了,你别忘了,我才是饿鬼道的主人,我想要让饿鬼吞噬了谁,便可以吞噬了谁!”
说到后面,他俨然自暴自弃,声音逐渐变得快意。
看着他忽然从栏杆起身,萧妙音脸色一变,连忙跟着跳下栏杆,随着两人的鞋底触碰到地面,地面又瞬间变作了一滩漆黑的淤泥,淤泥宛如活物,不停蔓延,一瞬间将整个院落铺满了。
接着,无数的饿鬼的尖叫声拔地而起,像是热水壶烧开的长鸣声,吵得人耳膜生疼。
庭院里的丝瓜藤被无孔不入的风吹得簇簇振动,杜思筠手上的笤帚陷入泥沼中,很快消失不见,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忽然看到自己的腿瞬间化成了青色蛇尾,蜷缩在一起。
他的身体一沉,竟然慢慢陷入泥沼中。
“哥哥!”杜清荻吓了一跳,连忙飞奔过来,伸手紧紧拉住了他。
饿鬼们露出森森獠牙,忽然沿着泥沼爬到杜思筠脖颈处,撕开他的衣襟,青年羸弱的身体里,心脏的位置被嵌上了一块青色的护心鳞。
护心鳞一半碧波粼粼,一半墨色翻滚。
杜思筠看着那块鳞片,像是才明白过什么来,唇瓣发抖,声音嘶哑,眼眶发红,“小荻,你把护心鳞给了我?”
杜清荻咬着唇,“之前,我很难过我没救活小荻,这次,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哥哥死去,哪怕哥哥觉得我是邪魔歪道,我也只想要哥哥继续活着。”
刺耳的声音在四周源源不断响起,杜家小院竟然开始如同水波般扭曲,陆观泠冰冷地看着一切,眼睛凝聚成墨色,就是要毁的干干净净才好。
萧妙音被这巨大的声响弄得脑仁一阵发疼,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完了!小毒物又要发疯了!
看到陆观泠要朝着杜思筠而去,她心里一阵乱颤,又飞快腾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陆观泠的袖子,咬牙道:“陆师妹,你放过他们吧!”
陆观泠冷淡地回过头来,笑了起来,直勾勾看着她,步步紧逼,“放过他们?”
那谁来放过他?
那些无趣的情绪,他从来不屑拥有。
可为什么看到他们言笑晏晏,他就突然这么想要毁了呢?
这种极端的情绪像是翻滚的毒汁,在他心口沸腾。
他无端想到,阿娘喂给他的那一块毒糕点,那种痛感几乎一模一样,烈火灼烧般的蚀骨。
萧妙音心一紧,对上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竟然有种与毒蛇对视的悚然之感,她瞬间忍不住松了松袖子,复又攥得更紧,“陆……师妹,你别,这样。”
他从她清亮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突如其来的癫狂模样,竟然慢慢恢复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缺陷。
那些埋在骨子里的阴暗情绪,像是根植到血肉深处的藤系,大多时候,他可以训诫自己,将它们控制得很好,假装心里一片荒芜,可一旦控制不住,它们就会疯狂抽条。
嫉妒、憎恨、自暴自弃、了无生趣……
耳边的猫眼石闪闪烁烁,他眼里亦是明暗交加,指尖毫不留情地拨开她的衣袖,蓦地冷笑起来,“萧师姐,这场游戏真是无聊极了,我觉得没意思,不想奉陪了。”
他忍不住想,干脆放任饿鬼道将所有人都吞了,包括他自己。
就算不能死去,永坠地狱也很好。
何况,他已经宛如身在炼狱、不见光明了。
萧妙音却不肯放手,一边看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将手移到他的掌心,轻轻捉住了,像是捉住了极为珍重的东西。
他睫毛一颤,慌乱地想要将手抽离。
可是少女突然极为强势地紧紧按住了他的手,然后,贴在她的……心口。
从未触碰过的柔软触感让他脑子仿佛空白了。
她在干什么?
奇怪的痒意从手心传来,他下意识想要将手指蜷缩起来,又碍于会接触得更加彻底,显得别有用心,只能僵住不动。
刚才的阴暗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羞恼情绪占据,他像被捉住了后颈的猫一样不安。
“萧师姐!你在做什么!”
萧妙音看到他耳尖隐约泛红,藏在雪白的头发下,像是埋在雪下的血菩提。
她知道他的心思被她这番猝不及防的动作给转移了。
萧妙音眨了眨眼睛,顶着厚脸皮,一本正经道:“陆师妹,之前我说你没有发育,这里特别平,那话的确有点伤人了,其实你不必自卑的,因为我这里也挺平的,你摸到了吗?”
她握住他的手,没事人一样,甚至轻轻按了按。
陆观泠微微瞪大了眼睛,手掌下的触感柔软、生机勃勃、像是碰到了一只玲珑小巧的鸽子、怯生生地用粉色的喙啄他。
他终于忍不住飞快将手抽了回去,逃也似的独自走在了前面,声音冰冷,“我忽然发现,萧师姐原来也挺莫名其妙的。”
萧妙音见他黑化的小火苗被她一瞬间浇灭,唇角顿时勾了起来,也无所谓地附和,“是啊,对付陆师妹这种奇怪的性子,就该用一些奇怪的手段。”
陆观泠哑口无言。
脚下的淤泥竟然慢慢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