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宽敞的位置他不坐,偏偏要挨得萧妙音极近,两个人衣料摩擦发出春蚕嚼桑叶般的沙沙声响,而陆观泠自始至终没管对面射过来的两道目光。
座上的杜思筠眼神复杂地扫过他的脸。
这位陆小公子,明明是少年,却整日扮作少女,行为怪诞,心思难测。
他在背地里修炼了邪术,差点害死小荻和自己,又想要对妙音姑娘痛下杀手。可妙音姑娘似乎并不计较。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但杜思筠并没有声张,他知道,这世上人人皆有秘密。
而这位陆小公子心思堪称诡谲,若是让他窥探到什么不该窥探的,反而不妙。
杜思筠转头又将陆观寒手中的茶水续上,慢慢道:“陆兄,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所说的龙神下凡,不过是个幌子吧,都是为了转移你们的注意,让你们不会怀疑到小荻身上。”
“多谢。”陆观寒抬手接过茶盏,轻轻漾了漾杯底的琥珀色茶水,啜了一口,“实不相瞒,陆某的确早就知道杜姑娘的身份。”
萧妙音忍不住问他,“陆师兄,为什么那个时候,你却没对小荻姑娘出手呢?”
陆观寒望着她,眼中微微带着笑意,无奈道:“妙音,难道师兄在你眼里是非不分,见到妖怪就不分青红皂白、不管好坏,一意孤行要诛灭吗?”
萧妙音脸一红,立刻道:“不是,不是,对不起,陆师兄,是我太狭隘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之前,她的确先入为主地将陆师兄当作了见到妖怪就想诛杀的卫道士。
实在很不应该。
陆观寒见到她这副懊恼的样子难得笑了起来,调侃道:“妙音其实也早就知道了杜姑娘的身份,对吗?”
萧妙音点了点头,仰着脸看他,“没错。”
菱格窗忽然透过一束光,将萧妙音白皙的下颌照得如同通透的玉石,温腻又莹然,身边的陆观泠看着,不知怎么又想起刚才捏她脸的触感。
他下意识别开了眼,心生讽刺。
少女眼神真诚又温柔,陆观寒笑了起来,“我见你和杜姑娘投缘,两个人性子有些相似,便觉得她不会是坏人。”
况且,他身上的断厄毫无反应,证明杜姑娘并非十恶不赦的妖魔。
萧妙音听他好像在变着法夸自己,耳尖微微发红。
陆观泠眼中顿时变得不大痛快,待留意到少女的心跳变得欢快,他一颗心更是瞬间被铺天盖地的阴暗占据。
在萧师姐还没穿过来之前,原来那个萧妙音面对着他的兄长,心跳声便如此雀跃,欢喜极了。
所以他才格外讨厌那位萧师姐,如今,她竟然也和她一样吗?
像是恨极了她一般,他有一瞬间又想要把她彻底毁了。
兄长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若是她也胆敢奔向他,他绝对会杀了她。
本着这样蠢蠢欲动的心思,他忽然悄悄伸手捉住了她捧着茶盏的手,萧妙音跟着手中茶盏一颤,她连忙回神,悄声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了那个关于元赪玉和元望舒的影像之后,萧妙音对陆观泠起了一种微妙的怜惜,瞬间耐心了不少。
听见她真心实意的关心,陆观泠一怔,又仔细看着她的眼睛。
那种阴暗的心思潮水般褪去,他长睫颤了颤,将手心贴在她手背上,看起来莫名无辜,“师姐,手冷,给我捂捂。”
萧妙音连忙将茶盏递给他,“喏,那你拿去暖手吧。”
陆观泠却不接,握住径自她的手背,“好重,我不要,师姐的手给我捂就行。”
萧妙音哑口无言,心想,小毒物果然娇气极了,她放下茶盏,反手握住了他手,“好吧,那我给你捂捂。”
陆观泠眼中阴暗被另一种艳色代替,唇角微微翘起,“多谢师姐。”
萧妙音有些意外,小毒物竟然有良心了,知道道谢,她自觉应该鼓励他,便朝他露出个笑来,“不客气。”
陆观寒望着他们,眼皮重重跳了下,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别过脸,装作没看到。
阿泠应该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人,他只是和妙音玩得好罢了。
萧妙音一边替陆观泠暖手,一边问杜思筠:“杜公子,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是先帝创作的迦陵频伽,那为何刚刚又说嘉毓公主弹奏迦陵频伽的琵琶曲,引来了天人下凡?”
杜思筠道:“其实,这两句话我都没有说谎,因为,先帝创作的曲子和嘉毓公主弹奏的曲子,都叫做迦陵频伽,虽然两首曲子名字相同,曲风却截然相反。”
“怎么个截然相反?”
“先帝创作的曲子是哀乐,而嘉毓公主弹奏的则是饮宴之时助兴的雅乐。”
萧妙音道:“那杜公子手中那份乐谱便是先帝创作的吗?”
杜思筠点头,“正是。那乐谱是从我父亲手中传下来的,嘉毓公主去世后,先帝为了纪念她,便将她生前最喜欢的迦陵频伽曲变调,编纂成乐谱,时常让宫廷乐师深夜一同在停烛楼前演奏,也包括我的父亲。”
陆观寒忽然疑惑打断,“嘉毓公主不是葬身火海了吗,那停烛楼也应该成了一片废墟,先帝让乐师在停烛楼前演奏,似乎不太说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