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忆缺失,这种戏对她来说无比新鲜,恰如小孩子初次看话本,一笑都酥了。
台上梁山伯捏着嗓子发问:“英台非是女儿身,为何耳垂有环痕? ”
锵锵锵,蹬蹬蹬,
英台声色迤逦,怪罪他“前程不想想裙钗”,山伯答“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润润看得颇为代入。
梁祝化蝶,她从前也对蝴蝶十分痴迷的。
陛下来到,手中佛珠的穗剐了剐她雪腮。润润被打断,无情无感地望向他。
他道,“该用午膳啦,下午再看。”
润润道,“这戏好看,我想看完。”
为何好看呢?
因为共情,她觉得佳年和她也是一对苦命鸳鸯,梁山伯与祝英台。
当然,她现在隐隐意识到陛下不是佳年了,她的佳年指残缺记忆中那个“佳年”,答应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年。
那个佳年现在未知到哪儿去了,着实好生怀念。
她对陛下的记忆为零,陛下于她来说完全是陌生人。
陛下琢磨着,润润之所以对这场戏感触如此之深,是怕他纳新妃之后,她自己的命运也变得悲惨。
他阵阵酸心,半晌又感到喜乐、温暖。润润到底还是在意他的。
“润润……”
再怜惜,他也不能答应她鹿车共挽。
她出身低微是一回事,饶她是名门贵女、他封她做了皇后,他作为皇帝,今生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绵延皇室后嗣,原为他的责任。
润润避开他的手,从他身边离开。
秋风一荡,陛下怀中空空。
她的眸光,死水无澜。
仿佛在说,你有别人,我也会有别人。
是在无言和他对抗。
陛下百味交集,冰冷的眉梢沉了沉,
那股微苦心痛的感觉越发强烈,
薛昭容。
他真想警告她一句。
僵持片刻,陛下克制住内心情绪。
他也坐下来。
既然她要看戏,那他便随她看,左右午膳什么时候用都行。
他的一举一动皆凝注了对她的关注与在意,她怎么就看不到。
台上还在演大戏,润润玩着手中玉佩,表情单纯而恣睢,不再听了。
刚才说要继续听戏的是她,现在神思游离的也是她。
仿佛戏只适合一个人听,陛下来了,坏了兴致,索然无味。
陛下满不是滋味,像个闯入者,局外人。
可笑。皇宫,那是他的家。
他也没心思听什么戏,单手支颐冥想着,该怎么挽回和润润的关系。
他要娶别的妃嫔,她定然是生气了。
陛下心想,自己现在做什么居然要和一个无任何出身、背景的昭容解释。
他当然有办法整治人,强硬摧折,零碎折磨,前几日还刚刚教了檀庭怎么对付张佳年。
对张佳年他可以随心所欲,可对于润润,打怕坏了骂怕哭了,任何招数在她身上一概失效。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感,时不时做梦也会梦见,润润会再次长出翅膀从摘星楼上飞走。
陛下觉得自己好卑微,苦笑,却又无可奈何。
他自己上赶着卑微的。
半晌,润润说她饿了,要去用午膳。
陛下刚要道“好”,和她同去,润润却先福一礼,和侍女自顾自走了。
陛下哑然。
刚才他来时是不是说过,特意找她用午膳的。
真是……越来越放肆。
回头望向润润离去的身影,那么利落那样无情,毅然隔绝,界限划得分明。
除非他纠缠不休地去抱她、亲她,否则她永远对他这么一副态度。
那秀色的背影仿佛在说,
谢郢识。我不要你了。
在他最爱她的时候。
·
皇后娘娘病得很重,药石罔极。
当初润润入宫时,皇后还坐在凤座上受众妃朝拜。将近一年过去,身子骨虚脱如此。
夏末秋至,又一年的秋狩快到。
皇后身体欠安,陛下叫她留在宫里。左右今年的秋狩陛下也没准备大办,例行祖宗公事罢了。
皇后娘娘咳血,幽居凤仪宫中,连吃饭饮食都很费劲儿。
见陛下驾到,颤颤巍巍欲起身,“陛下……臣妾……”
陛下快步上前,道:“你身体虚弱,无需如此。”
皇后襄助过他许多,登基、斗窦氏均有她的一份功劳。多年来,他和皇后已经活成了亲人。
皇后倏然紧握住陛下的手。
陛下一滞,下意识抽出。
皇后却犹死死抓住不放,指甲差点陷入陛下手腕,她满泡眼泪,苦苦肯求,
“若臣妾撒手人寰,求陛下千万答应臣妾,立臣妾的小妹为继后。”
皇后当年是养在陛下的母后膝下的,母后曾对皇后家族大恩,皇后嫁给陛下,给他当了多年的工具人,为了报恩。
如今这恩情还要继续报下去。
她嫡妹和她一母同胞,出身同样高贵,今年只比润润大一岁,是做继后的最好人选。她虽死了,还有嫡妹继续侍奉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