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年这回下定了决心,把脸别开了,“不要,”她很懊恼,“我这样,对不起小英。”
慎年一听到卞小英的名字就不耐烦,他一哂,“你还没和他结婚呢,犯不着急着给他守贞。”
令年本来就惭愧得无地自容,被他没忍住讽刺了一句,她怒了,口不择言:“你快滚开。”
“没规矩。”慎年像在家里那样斥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反倒带了点纵容。被令年瞪了一眼,他又哧的笑了,“我看你就会窝里横。”他嘴上调侃,眼里柔得像水,“哎,你都打定主意和别人结婚了,还跟我那样?你是跳火车摔糊涂了吧?还是把我当成你的小英了?”
“是你强迫我的。”令年脸上滚烫,急忙撇清道,见慎年脸色倏的难看了,她又不忍心,迟疑了一会,才老老实实地说:“我想让你高兴。”
“傻小妹。”慎年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嘴唇在她发顶一掠,是个亲近而克制的动作。“我刚才说的那些气话你没当真吧?”感觉到令年摇头,他手抚摸着她的发辫,低头一笑,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说:“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和他结婚,你觉得呢?”
令年眉头微拧,正要质问他,船身剧烈地一震,有多而杂的脚步声在外头乱响。南京也有革命党了?两人对视一眼,慎年把令年放开,出去看究竟。原来是南京下关的巡警,和那名趾高气扬的苏松总兵夫人打了个照面,就往底舱去了,从舱里搜出来几十个女人,拷问了几句,就押下船了。
慎年回来告诉令年,原来底舱那些女人不是总兵夫人的使女,而是自安南贩卖来的妓|女。
令年愕然,“总兵夫人亲自贩人?”她想起慎年在甲板上还对总兵夫人殷勤备至,嘴角一弯,嘲弄地看他一眼。
慎年倒不觉得怎么样,刚才半盆水洒在身上,衬衫都湿了半边,他解开两边的袖扣,说:“将军贩烟,将军夫人贩人,也算夫唱妇随吧。”脱掉衬衫,他毫不在意地赤着上身,走去衣架前拿长衫。令年不好意思盯着他换衣服,便转过身去,掀起湘帘往外张望。
“今晚走不了了,”慎年说,“船被下关衙门扣了,人也不能下船。”总兵夫人用官船贩卖安南人口,在朝廷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恐怕还有记者来,慎年不想再招惹事端,系上盘扣,便叫住一名经过的巡警,请他去水师提督衙门捎个口信给长龄。
原本今夜就到上海了,结果又被困在南京。令年坐在榻边,自嵌了玻璃的窗寮望出去,见两岸的妓船上已经点起了彩灯,绣帷画舫,被连成一片的红晕所笼罩,江面上泛着金碧辉煌的波光,有曼曼的歌声和着琵琶的铮鸣被风传送上了轮船。
慎年手肘扶着案,坐在对面的凳子上,看着她。那只彝鼎还倒在脚底下,没人理会。不一会,他又走了出去,叫江上卖零嘴的船夫过来,拿了一小包纸卷烟,烟盒上印着一个手握大刀的洋人海盗,他拆开烟盒,又想起忘了买洋火,只能作罢。
令年没忍住,打破了沉默,“你在美国的时候,也抽烟吗?”
慎年说:“有时候心烦,会抽。”
他刚回国的时候,还没有显露出这些恶习。令年疑心他是跟杨金奎染上了烟瘾,可慎年不以为然。她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藏着忧虑:“贩鸦片很容易惹祸的,杨金奎手下又都是匪兵,我听说常有人在仓库和码头劫船,他们叫做黑吃黑。”
从她口中听到这么有江湖气的说法,慎年笑了笑。他有心事,并不善谈,从烟盒里又倒出一支烟来,四处看看,见榻边还有个笼着玻璃罩子的洋油灯,便将烟头递进去,点燃了,两指夹着烟吸了一口,他才说:“那我就找童秀生算帐。上海还有谁比他更黑?”
令年不禁要皱眉,“那你还答应跟他们一起做生意?”
“私人恩怨是一回事,生意是另一回事。”
慎年说完,没再开口。暮色映着一点油灯,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令年把舱房里的几处电灯统统揿开了。闲坐着没事,她见他白天戴的墨晶眼镜还丢在榻几上,便拾起来架在自己脸上。她的脸小,只能一手扶着,转过头对慎年笑道:“二哥你看我,是不是够嘎噱头?”
慎年忍不住笑了,说:“侬老登样额。”见令年戴着墨镜左顾右盼,他注视了她一会,说:“你朝着光的时候,眼睛是金色的,你知道吗?”
令年一怔,把墨镜拉下来一点,露出璀璨的一双眼睛,“是不是很怪?”
“不怪。”慎年刚说完,外头响起了人声,他听话音知道是长龄来了,不觉精神一振,将半支烟丢进插花的胆瓶里,见长龄掀起湘帘进来了,身后的年轻人抬起头来,正是他在照片上见过的卞小英。
“卞公子?”令年也吃了一惊,脸上的墨镜哐的掉在地上,她顾不得拾,忙从榻边站起来。
第43章
卞小英只顾着观察慎年,倒没有留意他背后的令年。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他吃惊了一瞬,“三小姐?”自南京一别之后,一个多月不见,难免多看了令年几眼。
长龄爱开卞小英玩笑,这里没有外人,便把卞小英往令年跟前一推,笑道:“你不是整天问小妹什么时候回来吗?没想到在这里巧遇了,还愣着干什么?”
卞小英被长龄说的不好意思,跟令年解释道:“江南女学已经开学了,我一直不见你回南京,所以跟嫂夫人问了两次,才知道你去湖南亲戚家了。”他和慎年是头次碰面,知道他这趟是历经周折才逃离云南,自然对他很关注,“二公子,一路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