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彼时,索问闺名之事已过去半年之久。
本是一桩索名未遂之事,即谈不上辱了斯文,也算不得伤了风化,一粒毫不起眼的微尘怎就得了大理寺卿如此兴师动众?非但不远千里将人自丙州擒来,一路牢车枷锁押解,还劳得大理寺卿亲自坐堂审讯。
大理寺卿一上来,先命人将马当打了一箇臭死,再命主簿书其罪状,而后施以蛮行,捉指抹泥,浑浑画押,囿之以狱。
这马当是个只会执笔握箸的懦书生,平生哪遭过这般皮肉之苦,只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刑讯,便松口招承。
区区县丞,竟也劳动大理寺卿来审,这位大理寺卿还当真是事必躬亲。
最后一本花册,翻到马当这里还余一半,却是不用再观,苍驳心中已有计较,他缓缓阖上花册,着小宗使小心送还回去。
小宗使一走,北行立马凑过来,奕奕问道:“公子可是在花册里发现了什么?”
苍驳点头,随即执笔,在纸上落下一个计划,递与北行观之。
北行字字看完,震愕万分,“公子仅凭一本花册便断定王许不但没死,还被关在大理寺,顶的还是马当之名?”
未等到回答,北行将目光一挪,却见苍驳正将指尖触于桌上,一下一下轻叩桌面,神气莫测。
叩指的动作,乃是凉月每每思考之时无意识的举动,却不知何时,苍驳在忖思之时也会自然而然有此动作。
这厢正在竹屋叩指凝思,那厢恰也在窗前叩指望月。
长晏城里,凉月以手托腮,百无聊赖,昏昏欲睡。其对面坐着正在抄写经书的媆媆。
凉月每日都要不厌其烦地缠着媆媆,追问离宫之期。
媆媆每回只说等,却又不说要等多久,后来被凉月问的烦了,媆媆索性将她威胁一通,倘若再啰嗦,直接关上一年半载,论届时心情而量是否放其出宫。
凉月明白媆媆只是嘴上吓唬而已,她隐隐觉得媆媆有事瞒她。
“居士,”凉月打了个哈欠,乜斜着眼,将尚未抄完的经书往前一推,“剩下的待我明日再抄,今日就此打住。”
媆媆头也不抬地,语调平平地道:“抄完再睡。”
凉月忿声道:“强人所难,岂是君子做派?”
媆媆依旧埋首,“再多加一本。”
“行了,”凉月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书册拨回面前,“居士您可真能折磨人。”
“少言,经书不单是用笔誊,还要用心。”媆媆言之谆谆。
凉月敷衍地“嗯”了一声,便重新提腕。
及至二更末,凉月才誊下这本经书的最后一字。
凉月耸了耸肩,扭了扭脖子,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早躺入床的媆媆,憋了口气吹灭烛火,带门而出。
一抬头,星汉西流,长夜未央。若非苍驳叮嘱在先,凉月早寻摸机会溜了出去,哪由得在这里叫人生生憋出病来。
托雀莘给苍驳稍去的两封信,也不知他是否看到,不过两三日,却已叫她思之成疾。
从前她总笑人痴,而今自己却成了痴心人。
那个如风似雾之人啊,当真是误人不浅,误人不浅。
第190章
铅雾已阑,曙烟初起,湖上淡霭渺茫,竹屋隐然其中,几声莺啼雀鸣,清清脆脆,自雾中传来,又融回雾里。
竹屋四周环水,无路可通,上屋之人需得踏水而行。
一片清幽之中,一道黑影倏地闪入雾里,带起轻微的水滴声琤琤而奏。
黑影踏上竹屋之时,苍驳正在屋里翻书,黑影叩门而入,躬身呈上一支尺来长的纸卷,道:“将军,此乃纨扇之画。”
苍驳将书阖上,接过纸卷,点了点头,小宗使立即抱拳退下。
苍驳正解着画卷上的细绳,北行挶炉而入。
北行将小火炉放在桌上,抬眼扫视一周,“公子,属下方才好像听见有人来了。”
苍驳取两方琉璃镇将卷曲的画纸平铺在桌上,指尖则在画纸上点了点,示意北行来看。
北行放好火炉,挪步凑来,一双清澈的眼瞳里倒映出一副八仙过海图。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北行脱舌便是这句上口民谚。
八仙之说,由来已久,累代流传中,难免出现多种版本,但其中最令人信服的八仙当属铁拐李、钟离权、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曹国舅八人。
无论诗词画本,或者民谚话文,多以此八仙为形。多地百姓还为八仙修庙宇,塑金身,日日花果供奉。而有的地方除了为八仙修庙建堂之外,还有一年一度的“八仙节”,并成为历代传统。
在关于八仙的诸多传说中,八位仙人各显神通,无舟渡海,最为人乐道。
八仙图在民间屡见不鲜,而沈匕扇子上的这幅,却有些与众不同。
这幅八仙图,不太规矩。
寻常的八仙过海图俱是八位仙人各持自身法宝,意气风发,腾涛行浪,容色好不快哉。
而沈匕的这幅八仙过海图里,八位仙人执的却是别人的法宝,身姿倒也飒爽,只是神色稍显怪异,并未有过海之时的踔厉畅快,反是眉锁眸沉,且目之所望无在同一处者,似乎各怀心思。
“好诡异的八仙图。”北行一眼便瞧出画中的不对劲,“作此画之人莫不是从未见过八仙过海图,只道听途说了几句,未加以细考,仅凭臆想便作,所以才成了这般稀奇古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