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她的样子,就像后来她在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出现,同样没认出来是一个人,都穿不起眼的校服,第一次她脸肿了,第二次他喝醉了,无法将二者联系到一块儿去。
他没能带柏居回去,无法逃脱家族安排的束缚,临行前一晚喝了很多酒,她浑身淋透,像是刚从家里跑出来,纤弱身形瑟瑟发抖,不敢同他多搭腔,惟独在不让他酒驾的事情上比任何人果敢。
“……反正我这条命不值钱,你要是撞就撞死吧。”
记忆力大概说过这样的话,她抱着敢死的决心,明亮的车前灯照得眼睛睁不开,脚步半点不移,硬生生将路堵死,他们僵持许久,僵持到柏言诚理智回旋,到底没和大哥一样不顾死活,下车后手下蜂拥而来,满口“二少爷你没事吧”佯装关心。
他被人带走,走之前和她说过几句话。
——谁要是欺负你,你来找我。
“偌大的北城,给小姑娘撑个腰不再话下。”
他醉得分不清自己在南城或北城,却丢下一句信誓旦旦的话。
算一时兴起,也算一种承诺。
其实后来柏言诚被手下带回北城后不是没寻过人,但当时天不好,只凭一个穿校服的特征,又在人脉关系不够清晰的南城,很难寻觅到当初那到底是谁救的他。
原来就是云岁。
兜兜转转,命运将人重新带到他身边,再续多年的缘分。
可他们真的是命运偶然吗。
真的只是巧合吗,壹号院别墅里,他请她上车,她说不顺路。
他说,怎么不顺路了,我多绕一圈不就顺了。
他们路隔遥遥,他以为自己多绕一圈和她同路,殊不知,她来见他的这条路,走得有多艰辛。
“哪是不服输,是个人都会害怕的。”
“要么她菩萨心,要么她喜欢你。”
窗外一阵厉风,捻在指间的照片忽地被吹拂落地。
要么,她喜欢你。
她……在很久以前,就默默喜欢他了。
喜欢到和家人分别,不惜一切来到北城。
跨过山高水长,一身尘嚣越千里,只为求一次人生中的上上签。
捡起照片,柏言诚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拿起车钥匙欲出去,这一刻思绪里没有任何的目的,一味地,只想见某个人,甚至忘却他们如今的距离,已过万公里。
停滞的脚下,蓦然碰撞到什么,咣当两声,碎掉的声音。
回头,是一株小番茄,枝繁叶茂,不知何时结出橙红色果实。
听到动静的白姨在门口喊道:“哎呀,那是云小姐留下的,今天天气好,想腾到院前晒晒太阳。”
结果瓦盆被他不小心撞翻,营养土倾洒一地。
白姨要拿工具清理的时候,却见柏言诚半蹲下来,干净的手指轻轻触碰绿色的小叶子。
记忆再次苏醒,白茫茫雪山,是她呵出热气,温凉的声音。
——但我以后,不想再喜欢你了。
曾经浓烈的喜欢,不会再有了。
他起初没注意到的,以后也没机会再注意。
白姨拿着扫帚过来时,从来不做家务的男人,矜贵的气质敛去,低头垂眸,拼起碎掉的瓦片,散落的泥土掬进去,徒手将小番茄的根栽好。
弄得满手是泥,也未能将盆栽恢复原样。
碎掉的东西,终究难以复原。
第49章 晋江
柏言诚睡眠一直不太好。
短暂的休憩时间还被梦魇缠住。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梦到的却是自己不曾触及到的,堕入一个陌生虚空,周身漆黑无人, 徒留他一人受尽无边无际的黑暗。
少有的几次梦见身边存在感最高的周景致,梦他白发苍苍, 烟酒不离手, 老来得绝症,疼爱的女儿长大成人, 却跟浑头小子跑了,气得他久病不起。
和周景致提起这事, 他吓得掐灭手里的烟, 这可使不得, 他不能那么早挂了, 他得活久一点,养足精神,看看哪家的浑小子,来勾引他宝贝闺女, 看不打折那狗日的腿。
他对新添的闺女宝贝得很,三岁的糯米团子,眼睛圆润晶莹,鬼灵精怪得确实招人疼。
想起小孩年龄, 才后知后觉, 熬去三年了。
这千日的岁月里,他竟然没有一次梦见她。
要么说她狠心,连梦都和他不复相见。
周景致闺女一周岁被家里琐事耽搁, 没好好操办,三周岁生日这天, 周景致宴请身边亲朋好友前去一聚,至今为止他没和周家妥协,不论一周岁或者三周岁,周家那边没见过人,也没送过一次祝福。
小闺女叫梨梨,大名黎离,为悼念她母亲,随黎珊的姓氏,圆丈母娘一家的心愿。
柏言诚没什么好送的礼,老太太赠与云岁的祖母绿没被带走,他让工匠重新打造成一条链子送给黎离,小家伙对饰品兴致缺缺,更热衷于其他叔叔阿姨送的衣服和玩具。
陈则送的一套bjd娃娃很得梨梨喜欢,爱不释手,要给三个娃娃取名,大的叫爸爸,小的是妈妈,最小的那个是梨梨,于是联想到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有妈妈,为什么她没有的问题。
其他人绞尽脑汁掩饰辩解,陈则坦荡荡说:“因为你妈妈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