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儿,奶。”
怎么算没事呢?只有她自己觉得没事。
周蕊的奶奶实在没有办法,拨通了那个十多年没有打过的电话。
。
“小蕊啊,你出来看看,你认识不?”年三十那天,奶奶站在门厅往周蕊的房间喊了一嗓子。
依旧是很迟钝的反应,过了好一阵子周蕊才慢吞吞地从房间走了出来。家门大敞着,门外是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女人,头发上的自来卷让周蕊觉得眼熟。
她怔愣在原地,看着女人有些试探着盯着自己,放下手里的礼盒。
“小蕊?”那女人开口,声音并不柔软,带着明显北方的口音,好像还有些哽咽。
“……是我。”周蕊本来不想开口,但是却下意识地回答了她的问话。在她话音出口的一瞬间,门口的女人眼眶立刻就红了。她有些不受控一样地走进屋,连鞋子都没有换就穿过走廊来到了周蕊面前,用冰冷的手指摸了下她的头发,凉气弄得周蕊身体瑟缩了一下。
“我是妈妈,小蕊。”
。
直到三个女人坐在餐桌旁边,空气都是沉默而压抑的。周蕊从来没见过母亲,即便此刻这具身体里不是她,而是原主的灵魂,大概也没有对母亲的记忆了。
但是原身的本能反应还在,甚至支配着周蕊现在的情绪。她在听到对方说是自己妈妈的时候,心里很明显地漏了一拍,旋即又激动起来,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理性上,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比如她这么多年都去哪了,为什么十多年后才回来,为什么当初不要她了,为什么当初要跟别人逃跑。可情感上,却万语千言都汇成了一句话:
“外面冷不冷?”
她抛弃过周蕊很多年,让周蕊平白多吃了很多苦头。可当她穿过十多年的风雪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周蕊只想问她一句,你冷不冷。
女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就又红了眼眶,说出的话带着些鼻音:“还可以,妈妈不冷。”
周蕊点点头,没有再问。可奶奶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不一样,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关心别人的情况。
奶奶虽然不喜欢周蕊的母亲,但为了孙女,也还是在这个大年夜接纳了她。她们三个像许久未见的真正的一家人那样,一起吃饭,看春晚,包饺子,母亲还带着周蕊出去放了鞭炮。
点燃一挂五千头的炮仗后,母亲快速跑回到周蕊身边,伸出双手捂住了周蕊的耳朵,又拔高声音带着笑意对周蕊喊道:“新年快乐!”
周蕊这次没有迟钝。她动了动手指,最终也抬起手臂把手放在了女人的耳朵上。爆竹声结束的时候,她流下了一滴泪。
母亲就在周蕊和奶奶的家里住了下来。起初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奶奶依旧对母亲不咸不淡的,有时候又好像苦大仇深。周蕊和她则是很陌生,互相不知道如何拉近距离。直到有一天奶奶回老家去上坟,家里只剩下周蕊和母亲两个人。
母亲拿出来了两张纸,把其中一张放在周蕊的面前,请周蕊陪她打发一下时间。
“做什么?”周蕊眨了眨眼,倒是没有拒绝。
“我们互相了解一下,好不好?现在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还像陌生人一样。”她不俏丽,因此说出这样撒娇一样的话的时候有些滑稽。周蕊这样想着,罕见地笑了出来。
见她答应了,母亲递给她一支笔后,也自己在纸上写了起来。过了一会,她率先停笔,撑着脑袋看周蕊动笔。等周蕊写完最后一个字,像参加一场语文考试一样习惯性地从头开始检查错字的时候,她按下了周蕊的手,自顾自介绍起了自己。
“我叫孙春红,今年四十岁,M城人。我喜欢吃红烧肉和炒豆角丝,最不喜欢吃银耳和洋葱。我身高一米七二,体重一百四十斤。我是周海洋的前妻,有一个快十六岁的女儿,我对女儿没什么了解,正在等她告诉我。”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泛红。她好像又要哭,这几天眼睛泛酸的次数比过去几年都多。
等她说完,周蕊也开始介绍起自己。她没有那么多话,只说了自己的姓名年龄,身高体重,在哪读书。孙春红并没要求她再多说些,只问周蕊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她么。
周蕊刚想开口说没有,嘴巴却先于大脑扔出一句:“你为什么丢下我和爸爸?”
她记得奶奶说的,母亲是嫌家里穷,扔下丈夫和女儿跟野男人跑了。
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孙春红哽了一下,然后才仰起头,微微张开了嘴,眼睛发直,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她说,她跟周海洋结婚没多久,他就开始喝大酒。最开始的时候上班还能勉强拿回来整月的工资,到后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个月的工资能扣掉一半。更不巧的是,这个时候她又怀孕了。
她以为生了孩子能让这个不成熟的男人收心,于是一边怀孕一边上班,为自己还没出生的孩子攒奶粉钱。开始的几个月里,周海洋确实有所收敛,大多数时候都在好好上班,下班回家也积极。可孩子出生后他又变成了老样子。周海洋的母亲把这一切归咎到她身上,说是因为她不争气生了个丫头才留不住周海洋。孙春红虽然心碎,但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