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是厌烦与嫌恶。几种情绪在身体中打架,与前几回相同。
却又不同。
她是个笨而狡猾的家伙。而他,从来不信她会死。
也从不打算放过她。
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她知道他的一生,随意摆布当做筹码?
可从前受的,怎可能一笔勾销。即便时不时没理由的迟疑不决,闻衍璋却有一桩事确定。
陆菡羞只要活着,就不能从他掌心跑掉。他忍耐那个巫女,下诏将她困在宫中,都是代价。
她得付出代价。
他沉默不语,直到热浪已翻涌到他们周身。菡羞的睫羽受不住的扑朔,一如振翅的蝶。
闻衍璋一顿,视线定格在她免密卷翘的睫羽上。莫名颤抖。
久违的虚与委蛇的无波微笑破天荒挂上两颊,少年唇齿徘徊几度,方道:
“好。”
好好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终于…菡羞松口气,一把松开他衣领,朝着没有火的地方奔逃。
她护着胸襟里的碧玉扣,不忘回头去抓闻衍璋的手。
方一拽住,闻衍璋不适的想要抽回。却莫名停止,继续任由她拽住。
只是菡羞拽了一息就下移,该抓他的衣袖。
无比的守规矩。
闻衍璋面色忽然微妙。
刚才耽误的时间似乎太多了,菡羞捂着口鼻奔了没多久,后头就传来破风的箭声。她忙看向闻衍璋:
“这方向的尽头是不是护城河的下游?”
他倏地压下眉眼:“你知道?”
菡羞平淡:“我总要有点本事傍身。”
实则是在宫门口倒夜香的这几天,老嬷嬷和她拉家常,说遍了宫里传说,没东西扯了就扯护城河的来历。
菡羞听在耳朵里,仔细也联想过。
那么大一条河,林嘉昱发现她时可是在京郊了。猎场比京郊更近,河势必会横穿过去,不然哪有那么大的水量能积蓄。
她哪有扭转剧情的本事,只不过骗他而已。
互相骗了那么多次,他把她坑成这样,她回坑一次总没事吧。
菡羞的目光坚定,心道她在这些尔虞我诈下好像越来越聪明了。
闻衍璋如斯淡定,显然肯定有后招。再者他又不在这个点死,说明这次会安然无恙。
闻衍璋刺人的目光抵上菡羞的后脑,不曾再问。菡羞百忙之中抽空看天,却发现黑烟横在天上,看不清太阳的方向。
但只要闻衍璋不做声,那路就是对的。
果然!
这里的最深处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数量尤其庞大,还有许多爬山虎。叶子在动,可此刻无风。
那就只能,是这背后还有洞天。
菡羞率先进去,踩着一片灌木,脚下突然脆响,湿意传上脚底。
她眼睛一亮,是冰!
结冰的护城河上被故意放置了一堆草掩人耳目。无需多想,肯定是闻衍璋的人干的。
既然他不说,那自己拿来邀功可怪不得了。
菡羞扒开爬山虎,一言不发推闻衍璋进去。他竟意外配合,抛开眼底的深究,倒是真的决定遵守诺言似的模样。
菡羞才要松一口气,眼前一红。凭空飞来一支带火的箭,一把射中上方爬山虎,箭头抹了油,顷刻就让枯叶横烧,露出后头的藏身处。
“他们来了!”
菡羞心跳漏一拍,蓦地用尽全身力气狠推闻衍璋一把。他似也未料到,惊愕的瞪大凤眸。却抵挡不住惯性,直直向冰面倒去。
火星掉落,菡羞绷着身子回首,赫然见一排手持弩/箭的黑衣人。
他们面上俱戴着层叠的麻布过滤浊气。黑烟缭绕,隐约可见底下有个白衣男子。
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看见,他朝着她抬起了弩,随后,扣下扳手。
仅仅不到一秒的时间,菡羞急急躲避,却依旧感觉到骇人的力道撕扯住她的发。她吃痛,下一刻,束成双螺鬓的发髻骤然失去约束,发带遭火烧烂,云一样荡然的发顷刻铺满了天际。
背对遮天赤红火,蔽日玄黑烟。轻张着嘴。那妖冶的面上尚来不及绝望,依旧望着闻衍璋,迷茫而怔忪。
不自知的懵懂,娇柔中是天性里的妖媚。可惜一朝失了烂漫,即将被尘俗吞噬殆尽。
她只知道惊愕,不懂何为真正危险。等着凡尘撕咬。
即便这样,竟还撒着谎,可笑的拼了命来救他。
她当知道后果,她分明很怕死。
闻衍璋恍惚的目光定格上菡羞的面颊,忽地炽热如火,口舌生燥。
这感觉诧异,奇妙。
他突然想起皇庄初见,她也这般不自量力的跟着他。
那时他只嫌她讨厌。可这时,不自量力的人却莫名不再叫他由心抵触。
是她,自愿饲鬼。
喉头滚动,鬼使神差,闻衍璋突然伸出了玉白的手。
在即将倒下时,他奋力抓住菡羞踢开的衣摆,眼见她唇张得更大,蓦地嗤笑一声。手下再一用力,终于,狠狠把她拖入地狱。
咔嚓——冰面碎裂。
他骨节暴起的手将菡羞紧紧抓住,活似一只找到了替身的水鬼,如何不肯放。以一人的背脊大大撞开那些浮冰。
冰冷的河水没过他们的一切,菡羞痛苦的闭着眼,慌乱中撞上闻衍璋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