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闻衍璋睫羽剧颤。
恨极,又厌极这样的自己。
暴虐的杀念四处窜动,口中泛起血气。他强行维系着所剩无几的自尊。却在嗅着女孩身上未散的浅淡花香时, 脑中情不自禁勾勒起她的模样。
闻衍璋怔。
陆菡羞的呼吸清浅, 比以往都清晰, 他感受到那双手上来掖了被子,拿起枕头将他扶坐好, 身后有了支撑,终于能够直起上半身。
菡羞把他右手抬起, 小心揭开纱布看伤口。见血不流了, 略松口气。却还是不乐观:
“知道你心里难受, 可这时候怎么闹脾气都无济于事。只要没到绝境, 什么都有希望。”
回头望一望天, 今日雪不大。菡羞重新把火生起,也没注意到榻上少年凝结的眉。
“你身上还有虫子吗?”菡羞扒了会灰, 想了想还是问了。
要是蛊虫还有,照问雨那话说不定可以把手脚筋都接上,复明眼睛。
“…没有。”闻衍璋薄唇紧抿,略疑虑便想通,不曾问她如何知晓蛊虫的功效。
她默,想到被捶成肉泥的虫子一阵懊恼:
“那我给你找个医师来?”
闻衍璋几乎立即,冷声:“不许去。”
“我会小心点不让人发现的,总不能一直拖着。虽然有金疮药,但用完了怎么办。”
菡羞瘪嘴,当真受不了他这别扭样:
“闻衍璋,你难道真想以后都看不见动不了吗?”
这话好比最锋利的箭,一下穿透要害。
闻衍璋当然不想。
可他不愿旁人看到这个无能的残废。
实在是,可笑。
闻衍璋沉默,无声的抗拒。菡羞心里有点焦躁,终于把火生好了,起身一拍衣裳,重重吸一口气,认真道:
“闻衍璋,你不要怕。”
他面上肌肉抖抽了瞬,阴戾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菡羞看着他掩盖不住痛楚的脸,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气。犹犹豫豫,仔细擦了擦手。闻衍璋正生恨,忽而瞪大眼。
一双细长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那手的主人摩挲摩挲,轻轻揉一揉他青筋未消的额间,将额头抵上他的,打气般:
“在我知道的结局里你甚至已经死了。裴止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连这唯一一次的输都饱含算计。
闻衍璋,你很厉害了。”
唯一的不足,是你不是主角。甚至,“你和我都是这世界里微不足道的陪衬。当然,你比我好一些,还有姓名。
人命天定,生来就有别。不管你信神佛也好,不信也好,一切已经写在了命簿上。”
这本书的剧情,到这里也差不多就结束了。
少年僵住。
菡羞捧着他止不住愕然与愤怒的脸,此刻莫名心酸。不知是难受他出生就注定好的悲剧结局,还是难受连带自己在内的小人物们平平无奇,不为人知的一生。
“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能做到的有几个人。你知我不是此世之人,这原来的陆菡羞其实早在你兵变时就死了。
闻衍璋,你同天争,想尽办法破掉死局,已竭尽全力了。”
“闻斐然替死这法子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如今死的只是闻衍璋这个名字,不是你的肉身。”
菡羞鼻子发胀,揉一揉他紧皱的眉心,慢慢将褶皱揉开,叹:
“闻衍璋,你振作一点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僵硬的面容犹冷,却还是略松缓,在听到原本那个陆菡羞的结局时,心里头不正常的庆幸,口干舌燥。
她说完心里话,也算安慰了自己。随后就要出去打水,没想闻衍璋突然叫住她,一字一句:
“为什么不走。”
菡羞拉门的手悬空,回头:
“走?”
那厮这时突然变了一张脸,淡漠寒凉:
“我给了你许多机会。那两个婢女,问雨,太阿宫密道。你想走随时可行。”
问这个?
菡羞眼珠一转,大大咧咧:“你舍不得我,所以我留下了。”
他眉心一蹙,脸色奇异:
“撒谎。”
“…”菡羞摇头,提起木桶:“随你信不信。我都不计较你从前那么对我了,自己掂量。你先休息会,摸完这的地势我就去找医师。”
门嘎吱一声,干干脆脆的留少年一片寂寥。闻衍璋一愣,这时惊觉陆菡羞走了,突然无比慌张,挪着腰腹便下意识要去找人。
可身体的平衡太难控制,他没由头的羞于启齿喊她,只好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半晌咚的闷响,狠狠摔下了本就小的榻,闻衍璋忍着四肢传来的痛,狼狈的喘着粗气,两颊下巴染上恶心的沉霭,虫子一般扭动。
分不清方向,闻衍璋埋头乱扭,时而压住自己的发,时而头撞上桌腿,青紫一片。
他咬牙切齿,一声不吭忍着疼,疯了似迫切要逃离这个牢笼,却不知怎的打翻一角柴,燃火的树杈子翻个身,一下点上他的发和脸。
闻衍璋只觉眼角一片火烫,慌忙抬脸避开,奈何那缕发尚在燃烧,一股臭味漫上。
他奋力昂起头,却还是不曾张口唤菡羞,任火势蔓延。待衣裳也烧起来,少年忽然放弃挣扎,一如被挑断手脚筋毒瞎双眼躺进雪地等死时,安静的让火苗舔舐自己的血肉,空洞的眼淡淡凝视看不见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