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对。
明明随时准备着要走,在这种情形下应该加大攻破心房的速度。她却该死的不忍心。
可一直沉默是不行的。找了个时机,菡羞主动挑起话题。
”你最近好点没?”
时间不早了,闻衍璋堪堪才回家。彼时刚洗漱完毕,发还湿着。不想菡羞还醒,他黑暗中沉默,没有回答。
她就知道。窸窸窣窣,菡羞索性站起来,借月和他面对面。
他还是没说话,静静凝视。
菡羞泄气,张开手,重重抱了他一下。
她逐字斟酌:“你要还难过,悄悄跟我哭一哭。”
青年仍闭着唇,冷噤疏寒。
“…”她咬咬牙,忽而后仰。抱他倒上榻。
闻衍璋绷着的身体骤然间软了。
他窝在她怀中,菡羞觉得他约莫是头一回准许自己佝偻脊背。青年展开柔软不设防的腹,用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诡异音调道:
“我在他背上长大。吃的是掺石麦饭,喝的是喂马剩水。幼时无聊,我只好数自己的肋骨有几根打发时光。”
闻衍璋抓紧菡羞的手指,重重阖目。
“八根肋骨。根根凸起。日子比神仙的命数还要长,多亏他,我才没有早夭。”
“可他那时就极老,争不过旁人。他只好吃地上杂草,将那些泔水省给我。”
“我总是饿,总是冷。”雪地见你那一面,他萌生吞食之欲。迫切地想分吃小白狐。
唤醒人最重要的食欲。这是怎样的喜爱。
青年的手抖着,不受控制,幅度大得菡羞有些担心。她只能把他更抱进怀里,给他温热的慰藉。
她不说话,却一并感受他话中压抑多时的痛楚。她甚至联想。小时候的闻衍璋撩起衣服,面无表情用细小的手指点动凸起的肋骨。
这是原书中从没有提及的,属于一个反派小角色的往事。
也是她根本不了解的事。
闻衍璋反手抱住菡羞,一颗头置于她腹部,仿佛能从其中汲取生的力量。
“菡羞,你没有那样了解我。你不知我如何踮着脚尖绝路逢生,你也不知——”
菡羞怔,闻衍璋笑:
“如今,我只有你了。”
他闷着嗓向她讨要承诺:
“你不会走,是不是?”
卸下铠甲的强者脆弱易碎。他只在两种场合说这样的话。无爱,爱极。无爱时肆意诓骗,珍爱时字字真心。
菡羞本昏蒙,这一问又一激灵,身体发僵。她明白,闻衍璋此刻听不得半个字的不诚心。这是个好机会,只要自己认真说情话,继续哄他,可能下一秒,她就会回到21世纪。
可菡羞张不开嘴。
氛围凝滞。
良久,闻衍璋伸手,自作主张替她应了话:
“你我是少年夫妻,理当白首两不疑。”
像是给自己找个佐证,青年支起身体。菡羞默默承下这饱含痛苦的火海。
要快点了。
再延后,这团火可能会把她烧死。
这次,他果然弄在了外头。
腥苦的汁液不知不觉流入口中,无名的力量灌注四肢。他道那是药,她便不再留意。沉浮间,却总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尊丑陋可怖的石像。闻衍璋光滑的肩遮挡过几回,她被吸引了视线,慢慢将幻觉遗忘。
今夜过后,他们重新抱在了一块。
闻衍璋似乎很高兴,特地烤了她最喜欢的窑鸡。菡羞裹着被子,笑得很勉强。来串门的陆菡枂忍不住打趣:
“可真是爱你爱到骨子里了,天不亮就起来给你做饭浆衣。做女人的都没他贤惠。你不说我不说,谁敢信他从前还当过皇帝?这便是情爱吧,你也算慧眼如炬,苦尽甘来。”
她有丁点艳羡,不过也只是丁点:
“你姐夫待我也极好呢,我不眼馋你的。”
菡羞抱着被子没搭腔。倒是出神:情爱?
都以为得是山无棱天地合的轰轰烈烈。原来一纸渍油窑鸡,也是情爱。
菡羞难受,焦虑。
怎么办?
像是天助,秋收前夕,菡羞睡完午觉醒来,在人头攒动的打谷地边看到了用稻子拼凑的几字。
【书房】
下落款【戚】
她一愣,四下张望,发现大伙都在做自己的事。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菡羞有点怀疑,踢散字后叫了个人拐弯抹角问了句。小姑娘天真摇头:
”夫人,我是才来的呢。”
菡羞尴尬,却记在心上。晚上应付完了人,看闻衍璋安详睡在自己身边。罪恶感一闪而过。也只是纠结。轻手轻脚把发丝和他的解开,菡羞凑他耳边吹个风。俊颜一动未动,唯有月色的轻抚。
她放了心,把提前磨好的药粉销毁在外,随后踮脚摸去书房。
这地方她来过很多次,但从没有怀疑。对于今天突然出现的字,菡羞也没那么相信。
但她好奇。
沂州是闻衍璋的沂州,谁还敢这么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子底下窜?
然落款是戚,整个大雍,最声名赫赫的还有哪个戚?
昭阳公主戚云月。
这个许久没有正面出手的人物,又开始了。
松拳,菡羞踏入门中绕一圈,未觉有什么异样。闻衍璋的书纸笔墨都安安稳稳置放着,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