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信纸被雨淋湿,已然风干,现在又皱又硬,上面的黑色字迹也洇成一团,模糊到难以辨认。
周唯璨眸光微垂,望着那张信封,良久才问:“什么时候写的?”
云畔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说:“记不清了,前几年吧。”
他脸上没有表情,捏着信纸的手指却很用力,“原因呢?”
原因?
哪有什么原因。对她来说,不是做什么事都有原因的。
如果非要说出点什么来的话——
因为真的撑不下去了。
想离开这个世界。
想死。
可是她能这么说吗?云畔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那封信上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不过寥寥几行——
「我死后,名下遗产赠与周唯璨。
遗体火化后,骨灰由他处置。」
最后一行是他的联系方式。
具体是哪一天写下来的,云畔已经没有印象,只记得是某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
那段时间她的自杀欲望极度强烈,如果不是医院护士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她大概早就得偿所愿了。
在积极治疗的同时,她意识到必须要先处理好身后事,才能在未来某天,心无旁骛地赴死,于是便写下了这封再简单不过的遗书,并且找律师办理了遗产转赠手续。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周唯璨不会要,可是她也没有其他的人能给。
做完这些之后,她养成了把遗书随身携带的习惯。
因为不清楚自己会死在哪一天,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周唯璨不知道在想什么,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漆黑的眼睫毛垂下来,在眼睑处形成一块深色阴影,与光隔绝。
气氛越来越严肃压抑,云畔不想这样,于是主动开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然:“其实写遗书也没什么吧,现在很多人都会提前写好的,毕竟谁也说不准意外什么时候会来。”
周唯璨笑了,眼神却是冷的:“是意外,还是自杀?”
停了停,又说,“不是说自己过得挺好的吗?不是说正准备回国工作吗?不是说没想过要结束这种生活,更没想过要伤害自己吗?”
记忆里他几乎从没有一次性抛出这么多问题来,更加没想到他会把自己那天在医院随口说过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云畔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而周唯璨直直地看着她:“所以这些话都是骗我的?”
“也不是……”她试图反驳,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怎么解释都显得心虚。
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只是不想让周唯璨担心自己,仅此而已。
即便是谎言,也是最善意的那一种。
周唯璨终于放下了那张薄薄的信纸,转而从兜里掏出来打火机和半包烟,晃了晃烟盒,从里面抽出最后一根,低头咬住。
不知为何,他的手有些抖,点了好几次火才点着。
噼里啪啦的火星亮起,狭窄的房间瞬时被烟雾包围。
云畔缓慢地抬起头,望向那双熟悉的眼睛。可是他虹膜底下的那层黑色冰川,她从来都看不穿。
为什么要这么在乎呢?
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不是说过再也不见的吗?
她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明明都已经跟他毫无瓜葛了,不是吗?
青灰色的烟从他唇边飘过,模糊了神情。
大片大片的烟雾横在他们的视线之间,世界变得灰蒙蒙,像一面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镜子。而镜面上深深的裂痕,也同样看不分明了。
心口无端酸涩,云畔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发涩:“当初是你说的,再也不见。”
“嗯,是我说的。”
他的声音还是很哑,像灌了沙,“所以我没有义务接受你的遗产,保管你的骨灰。你趁早死心。”
她愣了一瞬,不说话了。
很久之前,聊天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聊过关于死亡的话题。
她曾经跟周唯璨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不想把自己埋在肮脏的泥土底下,更不想葬在哪块光秃秃的墓碑里。
她希望自己能像飞鸟一样自由,所以如果能将骨灰洒向天空或大海,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个想法在和他分手之后改变了。
因为无论是天空还是大海,都离他太远了。
不知不觉间,那支烟已经燃到末尾。
烟灰扑簌簌落了一地,猩红的烟头烫到了他的指节,他却毫无察觉。
云畔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帮他抽走。
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一刹那——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周唯璨后退几步,迅速将那截烟头握在了手心里。
云畔僵在原地,有点恍惚地想,原来他已经这么抗拒自己的触碰了。
烟味仍然残留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像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灰尘。
周唯璨若无其事地摊开掌心,把那截已经捏扁了的烟头丢进身后的垃圾桶里,烫红的皮肤在她眼前一闪而逝。
云畔莫名觉得自己的手心也正在被灼烧,甚至比烧伤更疼。
像极了一种没有缘由却无比强烈的共感。
思绪不断被拉扯,太阳穴也突突地跳,脑袋疼得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劈开。
这一刻她总算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出门之前好像吃了两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