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不急着开始上课, 而且也愿意发散下‘儿子’这个话题, 有人开口就问他儿子多大了。
周扒皮唏嘘答道:
“不小了, 我和我老婆结婚都二十多年了。”
结婚二十多年,还有儿子?儿子还不让布置作业?坐在窗边的归归吓了一跳, 一来不相信成泯年纪这么大, 二来不想相信有人愿意和这种性格的人结婚……但也隐约知道成泯在中年男人里算个子高、长得不错的。
——年轻时应该也炙手可热。
又有同学问:“老师, 你老婆好看还是王祖贤好看?”
“我老婆。”成泯说。
班上轰轰然大笑起来, 有人大笑老师你身上有监控吗,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成泯似乎被开惯了这样的玩笑,不以为意地一哂, 不再提自家的事情, 转头在黑板上写下今日的研讨主题。
「拆分」。
单单二字。 成泯有时会拿出非常具体的假设让他们讨论,有时却会突然讨论些形而上的东西。
他给予学生们的主题如迁徙的鸟,又如浅滩的浪。
他告诉学生花岗岩加酸沉淀,可灼烧生成高纯度的二氧化硅, 却又会告诉他们——万年前它曾是创世火山的脉搏。
“——问题的‘拆分’。”他说。
窗外合欢树叶子落尽,成泯看向学生的目光淡漠, 道:
“你们既然能坐在我的教室里,我相信在座的诸位,至少已经熟练地掌握了这项能力……至少掌握了一部分。”
余思归看着他。
成泯拿起沓Double A打印纸, 看了它一眼,问:“这是什么?”
下面有人稀稀落落地回答‘纸’, 还有人回答‘学生的血泪’。
“它是怎么做出来的?”成泯看着他们,问:
“它的诞生, 出自人类怎样的愿景?”
愿景。
思归愣了下,发现这是成泯再次提及‘思想’。
——他每节课讨论的内容都让学生无从准备,却无数次地落于‘思想’、‘意志’、‘信念’。
学生回答:“目的简化记录方式。用竹简太麻烦了。”
成泯看着他们,问:
“那么假如,你们并不生活在21世纪,而是生活在东汉末年——那时人们砍下竹子,劈开竹筒,把竹简打磨光滑,用一卷卷的竹连篇累牍地堆在你们案前……假如你们生活在东汉年间,能意识到‘竹简太麻烦了’的人能有几个?”
余思归一怔。
——成泯在追本溯源。
同学中间响起嗡嗡声,没人举手,连思归都不例外。
他在拨动我的认知,思归想。
就像翻开沙滩上的贝。
——谁能意识到生活中的“竹简们”是可以被打破的?
“你们之中,能意识到‘竹简可以被简化’的,能有几人?”他问。
“现在我要你们来拆分这个问题。”
“我要你们告诉我如何打开属于你们的‘竹简’。”
成泯淡淡地说。
“我要你们思考一个发明、一个技术的进步,是被如何分解成一个个渺小的问题……”
“那些问题的答案又是如何万法归一。”
-
Limitation,无限趋近,人类,花岗岩。
靴袢,竹简,月面上的雁。
摩诃迦叶。
思归向皑皑雪山奔跑。
「我知道它在某处。」
少女的潜意识在吹越耳畔的狂风中说。
——妈妈留给我的问题的答案。贺文彬的答案。盛淅的答案。成泯的答案。百年前跨越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的学子的答案。
曾存在于世间的,亿万少年人的答案。
它们跨越数千年,自万水千山的尽头发问,却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答案在群山之间,覆着万年大雪。
-
……
期中成绩并没让思归多满意。
各科成绩看上去只是个数字,余思归查到后连问都没问他人的情况,匆匆地背上包跑去图书馆。
十一月初,北京的天已经有点冷,地上满是落叶。
思归套上毛衣和牛仔裤,刷卡进图书馆,找到自己线上约的位置,把书包往脚边一放,把笔记本从里面拿了出来。
图书馆的氛围比宿舍好些,也比宿舍温暖,外面寒风吹拂,思归把头发胡乱扎起来,潦潦草草地敲程序,过了会儿又觉得拿不太准,拿出手机准备问问姜骞怎么写好一点。
她拿出手机,发现刘佳宁发来消息,问龟龟周末出不出去玩,并告诉她大悦城新开了个什么店,并说还想和她去爬香山,看黄叶。 “……”
归归算了下日子,难过地把自己的图书馆定位发给宁仔,道:「没时间。」
刘佳宁沉默了足足三分钟,说:「你他妈不是刚期中考完?你就烂在图书馆吧。」
“……”
归归含泪保证下周一定匀出点时间和宁仔出门玩,刘佳宁则愤怒地骂她干脆在图书馆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算了,并诅咒她走出大门的瞬间被外面的太阳烤得灰飞烟灭,因为图书馆一甲子世间已千年……
思归退出和刘佳宁的对话框,心里也明白自己舍弃了许多。